进了后室之中，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更加浓郁的药味，病榻之上躺着一个脸色灰败的老者，他双眼微阖，嘴大张着，每喘一次气，胸口都会剧烈地起伏，显然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吴管家……”奢瓒轻轻唤了一声。
榻上的老者听到了朝思暮想的熟悉音色，费力地睁开了双眼，他张了张发白的嘴唇，“三少……”
“三少……”
他唤着，眼角老泪纵横，整个人的气息于是也越发虚弱了。
“我在。”奢瓒说着一把握住了老管家的手。
“三少，那些人……是冲着那面镜子来的、我听到了……他们说要找什么天机镜……”他的声音被喉咙的血痰所堵塞得晦涩不清，却还是挣扎着要将这个消息告诉奢瓒。
“你一定……一定要替全府上下几十口人报仇雪恨啊……”
他话音落下，双眼朝上一翻，头一歪，当即气绝身亡。
“吴管家！吴管家！”奢瓒倏地瞪大了双眼，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可无论如何，死人都不可能复生了。
邬瑶走到了尸体的身旁，对方的嘴唇很快变成了黑紫色，而掀开胸前的衣物看来，伤口处透着隐隐的黑青，显然伤人的刀刃上淬了剧毒，哪怕不能当场毙命待毒发之时也难逃一死。
“节哀。”她收回了手，朝着奢瓒轻轻道。
奢瓒低头伏在老管家的尸体上呜咽着，邬瑶眯了眯眼，转头向一旁的乌日朗宁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她出去。
二人到了医馆的后院之中，天此刻已经大亮了，阳光洒下，院子里的苍松洒下了一片荫翳。
“有什么发现吗？”乌日朗宁压低了声音问道。
邬瑶点了点头，开口直接抛出一个重磅炸弹：“毒发的时间，是对方算好的。”
“怎么看出来的？！”乌日朗宁有些惊愕。
“我们进来的时候，老管家虽然虚弱，但嘴唇只是发白。而等到他将信息吐露给奢瓒而后气绝身亡，嘴唇却变成了中毒才会有的黑紫色。”
“说明他是刚刚才毒发的。”
“可是，毒药能够精确到这种程度吗？”乌日朗宁皱了皱眉，显然不能理解。
邬瑶摇了摇头，“毒药做不到，但是，蛊可以。”
她说着转过头深深地看了身后的医馆一眼，“那个消息是他们故意传递给我们的，恐怕是想借此误导我们。”
“我怀疑，夺取天机镜不是他们的直接目标，夺取水川才是。”
邬瑶掀了掀眼皮，眼底射出一道锐利的光芒。
“所以，查出真相是一方面，保护好奢瓒则是另一方面，绝不能让幕后之人的计谋成功。”
乌日朗宁沉着脸点了点头，“那接下来又该如何是好？”
“对方既然提到了天机镜，那就必然不是一般人。”
“不过天机镜的信息本就隐秘，想要从这个方向下手，恐怕也是难上加难。”
邬瑶叹了口气，见乌日朗宁的脑袋顿时耷拉了下来，正想开口安慰他两句，却忽地脸色一变。
“谁！滚出来！”冰冷的目光牢牢锁定在了不远处的廊柱之后，她清楚地感觉到了刚刚背后有人在偷窥二人。
“我数三声，如果不出来，后果自负。”
“一、二——”
还没等她喊出第三声，一道熟悉的身影就从后方踉踉跄跄地跑了出来，“圣女勿怪！是我！”
熟悉的白袍，苍老的面容，不就是几个时辰前他们还见过的白长老嘛。
“白长老？你怎么会在这儿？”邬瑶的眼中闪过一丝狐疑，看向他的眼神也颇为不善。
“我担心圣女您的安危，所以才特意跟来了。”他说着扯了扯身上有些发皱的衣袍，“圣女您刚刚在街上大显神威我都看见了，我就说您是圣女吧！”
邬瑶却不会被他的吹捧夸赞所搪塞过去，“那你为何鬼鬼祟祟地躲在背后偷听，莫非，你就是幕后之人？！”
此话一出，吓得白长老脸色大变，连连摆手，“这怎么可能！我绝对做不出这种歹毒的事情啊！”
“不过，天机镜一事……”他吞吞吐吐地，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将此事告知邬瑶。
邬瑶的声音于是更冷了：“天机镜如何？”
“害，天机镜一事，巫神教中其实确有预言……说、说天机镜会同圣女一同降世……”他的声音细若蚊蝇，但邬瑶和乌日朗宁脸色都俱是一变。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我？”
“我这也怕给教中惹祸上身嘛。”
邬瑶眼珠转了转，心中思绪纷飞。
那彭氏一脉便与巫神教有着密切关联，而如今白长老又自己承认巫神教中有这般预言，那就越发说明，这次的主谋恐怕就是那所谓的彭氏一族。
“白长老，你有没有教众势力分布的清单？”她直接问。
“有倒是有。”白长老说着看了一眼邬瑶身旁的乌日朗宁，“只是这属于本教机密，唯有圣女您有资格查阅，其他人不行。”
“你放心，宣慰使大人也不会惦记咱们那名单的。”邬瑶抬眼扫了乌日朗宁一眼，“是吧？”
乌日朗宁连忙点了点头，“是。”
“行吧，那圣女您跟我来。”白长老说着引着她往前屋走去，又向掌柜的借了笔墨和草纸，在上方飞快地写下了几行小字，然后做贼似地塞给了邬瑶，还再三叮嘱：“阅后即焚！”
邬瑶无奈地点了点头，垂眸飞快地看着纸上的名单。
这巫神教势力不算小，三教九流都有其信徒，就连几大土司和阳城权贵中都有不少信奉的。
然而，角落里的一个名字却倏尔吸引了她的视线。
“思南彭氏……”她轻声喃喃道。
思州，位于黔东南，刚好和湘西接壤。
思南彭氏，姓彭，又与湘西如此接近……邬瑶很难不将对方同脑海中的怀疑对象联系起来。
只是，她没有证据。
邬瑶陷入了沉思，也没有注意到前方不远处正端着药碗走来的医馆学徒，对方脚下一滑，手中的药碗也直直地飞了出去，其中黑乎乎的汤药也结结实实地撒到了邬瑶的衣服上。
灼热的湿意四散开来，邬瑶这才回过神，眉头兀地一皱。
“笨手笨脚的东西！”一旁的掌柜顿时大声斥责道，学徒被吓坏了，顾不得自己也摔得呲牙咧嘴的，慌慌忙忙地就要爬起来给邬瑶赔罪。
“抱歉抱歉！我冲撞了贵人，您大人有大量饶小的这一回吧！”
邬瑶摆了摆手，“只是污了衣物而已，不碍事。”
“有帕子吗？借我擦擦便是。”
“有有有！”
学徒赶紧从怀里掏出手帕递给邬瑶，她正准备擦干衣服上的水渍，视线却在触到衣服上的蜡染图案时陡然一滞。
“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