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康的话让倪觅夏有点动容，他说：“咱们过的，再怎么说也比这些动物容易点儿，它们风吹雨淋的，受了伤也没有办法自救。就拿咱们最近救的这些来说，那只紫貂，摔在崖下，再冷一会儿都得冻上，还有那只荒漠猫，要不是捡回来打了血清，也是九死一生。”
倪觅夏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他说过和老康差不多的话，小时候倪觅夏跟着爸爸去爬山，她那时候不懂事，追着松鼠想要拽它的尾巴。她爸爸把她拦住，跟她说：“松鼠在这片林子里，只能靠自己，天气冷了就要挨饿，你有的吃有的玩，为什么还要欺负它呢？你过得容易的时候，应该帮助比你弱小的，而不是去让它们过得更艰难。”
倪觅夏眼前，老康的脸和父亲的重叠，她赶紧回过头去，假装看路，擦掉眼角的泪。
父亲意外离开后，她一直还在沿着他的脚步，走遍了新疆的每一个地方。两年来，她很少掉眼泪，可是此刻，她不知道自己的软弱是因何而来。
车子开出两个小时，渐渐漫无边际的沙子开始被淡淡的绿色取代。
倪觅夏浑身细胞都跟着兴奋起来，她开始拿出相机调试。
卓满在后视镜里看见了，问她，“你胳膊已经完全好了吗？”
“嗯，已经举得动相机了。”
老康笑着说：“不急，哪能到了就看见河狸，说不定蹲一个星期才能看到呢。”
卓满赶紧接话，“老康，晚上你们就住我们村子去，我跟村长说好了。”
倪觅夏又来了兴趣，“卓满，你住在这里吗？”
“对，就在山脚下，后来上了警校才离开。”
倪觅夏远远去看连绵的阿尔泰山脉，山顶上常年不化的积雪，反射着太阳的金光。
山的上部分还是深深浅浅的岩石，可是到了山脚下，各种青绿、奶绿就争先恐后地钻出来。
阿尔泰山，山顶下着雪，山脚下开着花，一座山自己变幻着四季。
再往前开，溪流的声音也传来。美丽的乌伦古河，横跨中国蒙古两国，一条蜿蜒的玉带，就在他们面前舒展开了自己的身子。
浮冰刚刚开始消融，不时有大块的冰块从山上落下来，溅起一片水声。
倪觅夏虽然来过几次，但是基本都是7、8月最温暖的季节过来，待到秋天再回去。去年那次，已经是待得最晚的一次了。
他们一早出发，到达村子里也已经是中午了。
村长一家站在村口等着，远远看见他们的车就迎过来，“老康啊，好久不见，上次的事情对不起了啊。那个年轻人怎么样了？”
老康摇摇头，这次倪觅夏来也没见到上次那个新人，是彻底不来了还是暂时还没回来，她也没好意思问。
吃饭时老康先给倪觅夏盖了个大帽子，“这是乌鲁木齐过来的记者，专门来拍咱们的河狸的，这次可要村民们好好配合。”
倪觅夏知道老康的意思。
保护区的人们和河狸并不能和平相处，向来对过来观察河狸的工作人员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老康先把倪觅夏说得重要些，怕她和村民起冲突。
说句实在话，倪觅夏想起上次自己的经历，还有那位新人一脸血的样子，心里也是打鼓。
她冲村长尴尬地笑笑，自从来到这里，还几乎没怎么说过话。
卓满已经回自己家了，倪觅夏更是觉得自己像失去了个保护层，一顿饭吃的食不下咽的。
下午，老康带着倪觅夏往布尔根河狸保护区走，他边走边给倪觅夏讲，“我们今天下午的时间不多，主要是先看看环境，确定一个开始蹲守的地方。你上次来的时候，自己蹲守的那个位置，你还记得吗？”
倪觅夏摇摇头，自己也是在林子里随意走着，随机选地方。她对这片区域不熟悉，根本不敢走到深处去，能看见河狸的一个影子，都已经是撞大运了。
“倒也没有那么难，现在河狸数量多了，比以前好找一些了。以前全都在布尔根，现在青格力河和乌伦古河也都能看见它们的身影了。春天也是它们活动比较多的季节，咱们俩就看看咱们的运气吧。”
老康找了根适合的树枝，拿手里的砍刀砍掉划手的枝丫，拄在手里，“你最好也找一根，一来这林子里的路不好走，用这东西能协助走路，二来看见蛇也能赶一下，你怕蛇吗？”
倪觅夏摇摇头，蛇她跟着她爸爸穿山越岭的这几年，见得实在是太多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我更怕虫子。”
“嗯，”老康丝毫没意外，“正常，女孩子，哪有不怕虫子的。要是人手够就带小丁来了，小丁最喜欢虫子，什么都认识。”
“小丁跟着你很多年了吗？”
“嗯，五年？我都记不清了，从我到这里，没多久他就过来跟我实习，当时来实习的学生一批又一批，最后只有他留下来了。不言不语的，踏踏实实干活，我这几年对不起孩子啊，给不了多少钱，孩子跟着我吃都吃不上好的。上次你见过那个新人，也想留下。我考虑了一个冬天，还是没敢要。不想再耽误一个了。”
老康话语里有着浓浓的失落，听得倪觅夏一阵心酸。
“老康，会越来越好的。”
老康摇摇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们继续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林子深处走，倪觅夏来过两次，从来没走到这么深的地方。
外面本来还是天光大盛，可是林子里，光线却格外昏暗。
虽然树木还只是有一些刚刚抽出些绿芽，但是实在是太密了，枝丫层层叠叠的，把阳光直接挡在了外面。
倪觅夏顾不上说话了，脚底下不好走，全是盘根错节的植物，她赶紧也找了根树枝，小心翼翼地扫着面前的地面。
林子里，静的能放大他们两个人的呼吸声。
踩在草地上的声音，从林子里传了很远。
良久，老康悠悠地说：“惊蛰都过了，这林子里的蛇虫鼠蚁，全都开始动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