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不过他娘，他倒不会有不高兴的感觉，反而觉得很正常的嘛。
不然他娘怎么会从小到大在他心中都是排第一位的厉害人物呢。
“不对呀，说着怎么又扯到这些了。”赵春花自己中断了这个话题。
就像手中的渔网，也才发觉织错了一小段，只能把织线扯一扯，拆掉刚才织错的那一小段，重新绕回来，再开个头。
“富子，刚刚我说的，你到底听懂没？”话题也得重新绕回来。
“听，听懂了。”赵富重新把茶缸捧回来，都嚼掉了里头一半的茶叶了。
茶叶有点苦，跟他这会儿的心情似的。
他不由苦笑，道：“娘是觉得，我现在这样，都还没见到小陶，一提她就、就脸红害臊，说话都要颠三倒四了，手脚不知道往里哪里放了……这样子就看起来很扭捏，不大方，很忐忑。太紧张了，找不到话跟她说，说话不自觉变得绕来绕去，就显得很小家子气，很不简单直接。”
“小陶要是跟我见面，看起来我就是那样的，对吗？”
最后这句话，问的语气听起来实在有一点点伤心的可怜，都不用看他此刻的表情。
赵春花都有点不忍心回答了。
“富子，娘本来想安慰你说不是，但为了你好，咱还是得实话实说，对吧。”
“确实是的。”赵春花还加重了肯定的语气。
“……”
赵富心里本来就做好预期了，听到确切的答案，倒也没想象中那样沮丧。
只是忍不住，把头发胡乱抓了一通。
赵春花看得好笑，忍不住还是宽慰道：“也没关系的，说不定等你真见了她，就不这样了。就算，就算还这样，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也许小陶也不是真的会那么讨厌，毕竟那只是我自己的感觉，不一定真是小陶的。”
“小陶是年轻前卫，思想包容的年轻同志嘛……我这种老古董，可不能代表小陶，哈。”
“……”
“娘，谢谢你啊。你这安慰，还不如不安慰。”
“不用谢嘛，这是当娘的应该做的。”
“……”
赵富快致郁了都。
“对了，你们这次回港，歇几天啊？”赵春花见状，赶紧又转了话题。
“啊？不确定啊，不过昨天好像说这几天有个台风要过来，海上风速过大，回港的渔船一律避风。什么时候能再出海，还要等队上通知的。”
“哦，那就是，最起码还有三四天的时间是吧？”
“差不多吧。”
看着赵春花低头，一只手掐着手指好像在算什么。
赵富忍不住又追问：“娘，怎么了？是不是……”
赵春花便抬头笑了笑，回道：“我在算，小陶什么时候有空，可以哪一天安排你跟小陶见个面啊。说了这么多事，居然连面都没见过，想起来我都觉得有点离谱。”
赵富又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说了这么多，终于还是到了最紧张的环节了。
“娘跟小陶，提起过我吗？”
“不然呢？我不提你提谁？难道是我要跟小陶相亲吗？”
“……咳，不是这意思。我的意思是，小陶看见过我的照片吗？”
“这个倒是没有。”
“为什么？”
“你还敢说呢，提起这个我就来气儿！你有一张差不多能看的照片吗？本来照片也不多，还都是糊得你娘都认不出来你的那种，跟很多人一起拍的合照！我总不能拿那种去给小陶看，然后指着其中一个说这就是富子吧？能看出个啥？”
“……那，那我也没想到这茬啊。”
“我翻了好久，倒是有一张单人的，但是……”
赵春花都不说了，把把手中的活计先放下，直接起身走到柜子旁，打开一个抽屉，把那张照片翻找出来，又拿回来塞到赵富手里让他自己去瞧。
其实赵富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啥时候拍过什么照片了。
家里穷，小时候锅都快揭不开了，饥一顿饿三顿的，哪有闲钱跟功夫去拍什么照片。
十岁之前，他都不知道世界上还有照相机照相馆这种东西。
十三四岁的时候才拍了人生中第一张照片，那是有一个外地的记者来岛上找新闻，跟着他们队里的渔船出海体验，在渔船上闲暇时候给他们一帮渔夫拍的。
他自己的照片，就拍了一张大合照和一张跟他师傅的合照。
照片洗出来后，那位记者特意给他们从外省邮过来的，那是他头回看见自己在黑白相片里的样子。
以前常听人说，照相是很神奇，就跟从镜子里把自己的模样扣下来贴在纸上似的。
真看了相片，赵富才发觉，神奇是很神奇，但要说从镜子里把自己抠下来一样，他就有点不太认同了。
因为他觉得也不是特别像吧，平时照镜子的时候，他没觉得自己长得这么丑啊……相片里，这个瘦骨嶙峋，丑了吧唧，又矮又冒着傻气土气的猴子，是哪位啊？
哪怕他不是一个爱臭美的人，不是一个很在乎外貌的人，也被相片里的那个“自己”给丑到了，这让正好到青春期的一个小伙子感到郁闷，备受打击。
虽然没给其他人说过这事儿，但从那以后，有挺长一段时间，他都抗拒照相，大街上看见了照相馆都要绕道走的那种。
后来，也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才差不多忘了那回事，消除了那个阴影。
可能得有两三年后了。
他记起来了，赵春花这会儿拿给他的这张相片，就是十三四岁那个阴影的两三年后拍的。
相片里他大概十七八岁，虽然也是在大海边，但不是在渔船上，在站在海边的一块大礁石上，背后是海天一线，蔚蓝的大海，还有海鸥盘旋。
年轻的男孩，一头茂密的黑发，发丝飞扬，身上穿着长那么大唯一的一件的白色确良衬衣，还是新买不久的。
海风吹起的确良的一角，灌满了风，鼓鼓的，像张开的白帆。
年轻，自信，还真有点神采飞扬那感觉。
比起第一次拍的两张丑得很奇怪的相片，这张相片里面的赵富，真是好看了很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