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团子头发在舅舅怀里拱来拱去的时候，已经差不多乱成了稻草鸟窝。
委屈又紧张地抿着小嘴，平时都亮晶晶的葡萄眼此刻有点黯淡，眼圈还红彤彤的。
赵平安是平时性子太飞扬跳脱了，看着总是有点欠揍的熊孩子样儿，几乎能让人忽略了他其实跟他弟弟赵健康是共用一张基本上一模一样的漂亮可爱小脸蛋的。
这会儿看着楚楚可怜起来，倒是让人有点不太习惯。
陶向予是真没想到这孩子真的会怕成这样，居然，吓到都要哭了？
难道，她平时生起来气来，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陶向予忽然也陷入了自我怀疑，她自认是再生气都没打过孩子，也就以为自己脾气真的很好了，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她总以为在孩子心目中，做严母比做个慈母好，让孩子有时候会害怕自己是正确的……这难道是错的吗？也或许，没有错，只是这个严肃威严的尺度，有时候真没把握好吧。
想到这里，陶向予突然就心软下来了，还生出一丝愧疚，刚刚什么回家再教训孩子的事，早忘到九霄云外。
“平安，过来，到阿妈这边，我们还是回家好不好。”她也拍了拍手，语气都放软许多。
这话的本意是想，确实天也晚了，这会儿回家去路上还能借点光。再晚一点电灯都拉闸了，路不好走不说，回到家也乌漆嘛黑的。
她记得下午过来的时候家里灶台上还留了星鳗姜薯汤，这会儿带两个团子回家去刚好热了可以喝，喝完洗漱睡觉，妥妥的舒服。
也刚刚好可以哄一哄赵平安这小子，这小子还没喝过星鳗姜薯汤呢，能喝到那么好吃的东西，可不把他给乐坏了，哪里还会记得什么委屈。
她是这样想的，可是才两岁多的小朋友，哪能回回都及时领悟亲妈的意图？
而且这回，他还反向领悟了……
一听这话，以为陶向予还是要拎着自己回家教训，给赵平安吓得都愣住了。
等反应过来，差点哭得打嗝，顾不上别的，又一头扎进舅舅怀里，死死抱住，“不回去不回去！窝不回去！妈妈好坏，骗人！回去干什么？窝阿爸都不回来！家里没有爸爸！爸爸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我也不要回去了！”
这下陶向予是真的愣住了，万万没想到，孩子会突然提到他们爸爸……
“窝都没有爸爸了，窝不要离开舅舅！”赵平安还越说越大声，越说越委屈，“窝要在舅舅这里，跟舅舅一块儿、睡、睡觉！不回去不回去！”
在场的大人们都沉默了，还都有些紧张地看向陶向予。
这个话题，有点太超过了，谁都知道意味着什么，谁都知道小朋友没说错，确实有一个再也见不着的爸爸和回不去的家。
这没法插话，更没法儿哄啊……
陶向予当然不会有他们想象中的伤心，她更多的还是错愕。
孩子真的很少提到他们阿爸，以赵平安平时好像没心没肺成日乐乐呵呵的样子，陶向予总是觉得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阿爸在他们心里的印象逐渐模糊陌生起来。
不常提到了不常想到了，再跟他们认真说一下“真相”，大概接受得就能更平静一点。
谁能想到两岁多的小孩还挺会隐藏伤心的呢？
他们大约已经都明白了一个客观事实，那就是他们阿爸确实不会再回来了，不管他们究竟懂不懂得死亡是怎么一回事。
小孩这么粘着舅舅，不管大舅舅还是小舅舅，很大的原因，当然就是舅舅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代替他们心目中缺失的爸爸的位置。
看着赵平安小小的一团卡在陶家勇怀里，陶向予不由生出点从前没注意到的感慨。
确实还好小啊她的宝宝，小小的那么一个，就算平时是个再怎么要强再怎么乐呵的小男子汉，他也确乎只有两岁多。
尤其在他舅舅硕大块头的映衬下，弱小得像是一团轻飘飘的棉花球。
小孩子对于父亲的崇拜与依赖，很大程度上确实一种天性。
父亲代表什么？代表高大、伟岸、宽阔、力量。
无论现实中小孩子的父亲是不是真的如此，但在孩子还很小的时候，仰望过去就是这样的。
找不到父亲，那么小孩子对于其他亲近的男性，比如像两位舅舅这般，高大、伟岸的身材，宽阔富有力量的怀抱或脊背，也会产生极大的依赖和信任。
这是小孩子安全感的来源。
可能真的已经憋在心里很久了吧，今晚一股脑爆发出来，陶向予才算是听到了小孩子的真心话。
陶向予看看赵平安，又看了看缩在另一边的赵健康，虽然一直没说话，但小嘴也是瘪着。是了，他们俩可是心有灵犀的双胞胎兄弟，哪怕赵健康再聪明懂事，跟他哥哥的情绪绝大部分也是完全相通的。
有点无奈，又有点心酸。
其实聪明能干如陶向予，对面这种情况，她也几乎是束手无策难以应对的。
这时候，哄骗他们说爸爸哪里会不回来，爸爸很快就要回家来了——当然是最高效快速的办法啦，这么小的孩子，稍微哄一哄，立马就会动摇自己所相信的。
但事已至此，陶向予并不想再这么做了。
哄得了今天，哄得了明天吗？哄得住这次，下一次呢？
在这个情况下再哄骗下去，是全然没有好处的，对于孩子的伤害，只会更加重一层。
在场几个大人，看着陶向予沉默的样子，愈发着急，本来就一直避讳着提到这事儿，果然吧，还是触景伤情了？这可咋整？
陶新军最是着急，小外孙他自然也是担心的，但最担心的却还是陶向予。
哪怕陶向予早就已经长大了，哪怕她早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但在一个父亲的眼中，她永远都是小小的脆弱的，没有什么坚固的铠甲，永远是最担心她会难过伤心的小孩子。
遇事一贯淡然的陶新军完全坐立不安，想了一下还是站起来，第一时间却也不是去抱小外孙去哄小外孙，而是走到陶向予身边，好像伸出手想抱一抱她。
可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心中泛起忐忑和愧疚，最终也只是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放在陶向予削瘦的肩膀上，再轻轻地，拍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