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姑嫂两人是站起来离饭桌远一点说话的，但屋子里空间就这么大。而且陈阿梅本身说话的嗓门就偏大一些，又没有真的故意避着旁人。
所以两个人说的很多话，自然就很难不落在另一边陶新军的耳朵里了。
陶新军是一直在给周围的几个小朋友说话讲故事的，却也不妨碍他能留着一点心思跟余光去注意这对姑嫂的动静。
其实在他的印象中，小女儿好像也很少有跟大儿媳妇这种特意去单独说什么话的时候，哪怕姑嫂二人的关系确实向来都挺友好跟亲近的。
不过他看得清楚，也了解这两个人各自的性格特点。
这姑嫂两个人的脑回路和频道，是无论如何都走不到一个轨道上去的，所以这回瞅着这样，他才愈加有些好奇。
听到最后这里，陈阿梅惊讶陶向予皮肤白晒不黑，就等了半天没啥回应了。
从陶新军这个角度，是看不到陶向予脸上的表情的，却可以看见陈阿梅的。
大儿媳妇，这会儿露出的这个表情，是在觉得茫然不解吗？
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
陶新军右眼皮猛地一跳，好像是有些知道了。
知道陶向予为什么半天不说话了，大儿媳妇这样，大约是不理解为什么好好说着话呢，她小姑子情绪好像一下子就不高了。
唉，那还能是为什么？
陶向予几乎可以说是陶新军一手养大的，除了喂奶他没办法亲自上，一粥一饭，把屎把尿，几乎都是他一个人。
不夸张地说，他绝对是用了比很多很多家庭的父亲更多几倍的心血和心思教养她、呵护她长到十来岁的。
倾注的这些成倍的心血，不在于更好的物质，他一个普通的职工教师，还要养着偌大一个家，自然也拿不出更好的物质，只能说在的能力范围内，拿出的最好的。
这些心血，当然更多的是在于无微不至的爱与呵护，竭尽全力教给她更多的知识与精神，让她拥有心灵上的富足。
就算后来因为她阿妈的事，因为他自己的逃避和痛苦，父女两个疏远了好几年，到今天才算有些破冰的进展。
可从小到大，他们父女两个的心灵相通和对彼此都是最熟稔的亲人，这一点是很难改变的，是怎么样都不会消失抹去的。
是以，他这会儿根本都不用看到女儿的神情，甚至只是凭借陈阿梅这个感觉没任何“问题”的问题，就能判断出来，究竟是怎么了。
“小姑……那个，你是不是想到……小姑丈了？怪我，怪我惹你想起伤心事了是吧？”而那边，陈阿梅脑袋里忽然灵光一现，觉得自己找到原因了。
她又有喜了，陶家勇还一直傻乐，刚才说那些话，显得有点太幸福了。
小姑子夸她，她是不是反而又扯到陶家勇身上了，虽然根本不是故意的，她也没想到那么多，可这落在小姑子心里，是不是就显得有些……那个词叫什么来着？秀恩爱？
啊，对！秀恩爱！好像她故意炫耀来着一样。
就算是小姑子根本不是会计较和在意这些的那种小家子气的人，可别忘了，小姑子可是刚守寡不久啊。
触景生情，这也是很正常的，由不得自己的吧。
陈阿梅愈发觉得十分有道理，便也觉得心里很愧疚，怎么能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这也太不厚道了吧？都怪自己，今晚怎么就忍不住表现出来了？小姑子好不容易回家吃顿饭的，自己这个好消息怎么就不能改天再说呢！
但是陈阿梅嘴巴实在是太笨，也实在太直，心里怎么想就怎么问出来了，都想不到自己这时候问这么一个问题，难道不是更加雪上加霜吗？而且还会让人尴尬。
果然听了这话，陶向予登时愣住了。
后边一直“偷听”的陶新军也差不多的反应……
老天爷呀。
陶新军：“……”应该不是因为这个吧？难不成还是他猜错了？
陶向予：“……”倒也真的没有想到这个。
其实对于自己成了个寡妇的事，陶向予本人的在意和伤怀，确实没有特别大和特别多的。
起码，比起在别人的想象中，是真的少了很多。
赵富人没了，她当然是悲伤过和痛心过的。
哪怕对于赵富从来没有过爱情那种感觉和丈夫的那种依恋，可不管怎么说，赵富是她名义上也是实际上的丈夫，是她两个孩子的亲阿爸。
是属于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个人，一个除了她自己的阿爸、两个哥哥和两个小崽子外，这个世界上她最亲的家人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有了，她的两个孩子从此没有了父亲，她的婆婆也白发人送黑发人，从此没有了一个儿子。
无论哪个方面来说，她都不可能不悲痛欲绝。
只是说句难听的话，她悲痛欲绝的这一份情感，来得快，去得也快。
想来大约只有最开始那一天，那一个夜晚，望着灵堂上赵富的黑白相片，再看看身边的两个几乎还不懂人事的小团子，流了几滴眼泪，难受得一夜无眠。
接下去那几天，她几乎就没再哭过了。
她知道，必定有人会在背后指指点点，说她死了丈夫，却一点眼泪都不流的，可见对赵家这个儿子是没啥真感情啊，而且真是个心狠无情的妇人。
还有人说，她这么年轻漂亮，又这么冷心冷情的，说不定等赵富头七一过，就带着两个孩子连夜改嫁了。
也许孩子都不带，毕竟是带着两个这么小的拖油瓶，能找到什么好人家？
必然是会抛家弃子的。
可别说人说话难听恶意揣测啊，哎呀，毕竟这可是有前车之鉴的。
她她，那个亲妈，长得漂亮啊，而且都徐娘半老了，不还是……哎呀，这种东西，很难不说没有一些遗传基因的吧？
再难听的话都有，陶向予不是没长耳朵。
更没有被什么伤心欲绝分了心神而听不到这些恶言恶语，她几乎都听到过。
是的，不是说她心硬得像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嘛？那又怎么会有伤心欲绝的时候。
但她确实是不太在意了吧，一来是有太多太多大大小小的事情需要她去思考琢磨，需要她去处理了，每一件事都比这些流言重要得多，她实在没多余的精力和情感去分这个神。
二来，不得不承认，这些话虽然难听恶意，可多少也算说对了一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