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得很欢乐也很快，赵春花还让陶家伟以后多多来家里吃饭，有这么个活宝在，粗粮饭都能多扒两碗。
“行啦，洗碗我来就行了，你俩赶紧去吧。”见陶向予吃饭完还要洗碗，赵春花连忙赶人，“这都要六点钟了，再拖一会儿赶到卫生院人都要关门了！”
陶向予只好去披了件外套换了个裤子，然后用网兜提着两个铝饭盒，就坐陶家伟的自行车匆匆走了。
“二哥，你往这边绕一下路，去村口李奶奶家停一下。”陶向予在车后座指了一下路。
陶家伟知道村口李奶奶是谁，不知道妹妹要去那里干什么，但他也不用问，照着走就行了，答应道：“好嘞。”
秋天的日头还不是很短，但太阳下山的速度却是很快。
刚刚夕照还亮堂堂的，不一会儿到李奶奶家屋门口的时候，天儿已经黑下来了。
陶家伟看了一下手表，这才六点零二分。
“我给李奶奶送点东西。”陶向予跳下车后座，把一个铝饭盒从网兜里拿出来，网兜给陶家伟拿着，指指手中的饭盒，眼神示意。
陶家二哥这就明白了，笑着点点头。
陶小妹用四个鸡蛋做了蛋羹，蒸了两份，一份大一点给家里四个娃娃分着吃，一份小一点原来是要送来给李奶奶的。
李奶奶年纪大了，牙不是很好，本来就该多吃点滑溜易嚼的东西，蛋是最好的，而且她家还不缺蛋吃。
但老太太偏偏不太爱吃蛋，嫌蛋的味道太淡了，甜的蛋花汤和酒酿蛋又太费糖，老太太舍不得吃，也就偶尔做一回。
陶向予知道老太太爱吃有点酸酸甜甜的东西，所以给她做的那一份蛋羹也跟四个小的那份不一样。
用一个鲜橙子捣了果汁，下了两颗黄冰糖，在挖空的橙皮碗里蒸出来的鲜橙蛋羹，酸酸甜甜，跟豆腐花一样滑嫩，还有鸡蛋的营养。
别说老太太，陶向予自己看了都有点馋。
果然陶向予送进去后，李奶奶乐得不行，正好在吃饭呢，非拉着她坐下一块吃。
陶向予说没时间要回娘家，李奶奶就要给她拿一篮子鸭蛋，可把她给吓坏了，摆手说要是这样她再也不敢给李奶奶做东西吃了。
最后还是非给塞了几颗水果糖，说是几个知青昨天用来换鸡蛋的，要陶向予带给孩子们吃。
知道不拿点啥老太太不会放自己走，陶向予这才收下了。
她并不是抱着什么目的和回报给老人家送东西的，只是刚才在拿到鸡蛋的时候正好想起来这个慈祥热情的老太太，又突然想到鸡蛋羹还能这样做，所以就顺手做了，顺手送了。
老人家心里高兴，要送几颗糖给她，她也不会觉得过意不去。
情谊才是无价。
大不了她以后多做几次，反正对她来说做吃食也是件有乐趣的事。
“呐，二哥，给你一颗。”
路上，陶向予就把李奶奶给的水果糖拆了两颗，一颗自己吃，一颗递给自家二哥。
陶家伟也没跟妹妹客气，接过来就塞嘴里吃了。
别人家的妈妈，都是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喝，有一点好东西都恨不得掰成几瓣藏着留给孩子吃。他家小妹这个妈妈，愣是与众不同，说不溺爱孩子就真不溺爱孩子嘿。
“这摇头晃脑的干嘛呢？是不是在想，陶向予这个当妈的，还真不客气，真心疼自己，水果糖这种这么金贵的东西，说吃就吃了。”
陶向予突然开口，还跟后脑勺长透视眼似的，正中自己心里所想，可把陶家二哥给惊得一激灵。
自行车走着都拐了一下，还好他大心脏稳住了。
陶向予在后面坐着可真的要笑死了，甚至乐得晃起了脚。
“看给你吓的，就说不能背后说人家坏话吧。”
“我什么时候背后说你坏话了！”
“还说没有，这不就承认了说我坏话！”
“……”
陶二哥真的认输了，论蔫儿坏，谁能“蔫儿坏”过他家小妹！
“没有背后说你坏话，不过呀你是猜得差不多，但我不是骂你。我刚是在想，我妹妹做什么都是与众不同，做人妈妈也是一样。”
“还说不是骂我？不把糖果留给孩子的妈妈，什么与众不同，不就是自私鬼。”陶向予这话虽然听起来像骂自己，但一脸悠然惬意，很明显在说着玩儿，也没当回事。
“还真不是。”陶家伟看不见妹妹的表情，只听她说这话倒有点着急起来，语气都认真了不少，“天底下一心奉献牺牲的母亲，太多了，多得好像就是理所应当的。好像女孩儿做了母亲就再也没有自我了，越辛苦越牺牲奉献，越伟大似的。”
“当然，哥也不是说那些辛苦、牺牲奉献的母亲就不伟大……”
“只不过呢，无论男同志还是女同志，成为孩子的父母亲之前，首先都得先爱自己，先做自己。尤其是女同志，爱自己的孩子是天性，是母性，但完全丢掉自我式的养育和奉献，对母亲自己不好，对一个家庭不好，对孩子来说也不一定好。”
“哥并不认可也不提倡。”
“所以我觉得你与众不同，我觉得我妹妹不愧是陶向予。陶向予有五颗糖，会先奖励给辛苦了一天的自己一颗，还会分享给身边的人，剩下的再留给孩子。”
“那她一定也会让自己的小孩知道，生活是先好好爱自己，生活是分享喜悦和甜蜜，任何的爱都是给予自由。”
“但是这个自由也不是没有限度的，陶向予做妈妈呢，有四个鸡蛋会给小孩做蛋羹吃，自己不吃。为了小孩过得更好一点，会去学习自己从没有学过的捕鱼。为了小孩身体健康，会花笔巨款天黑跑十多里路带小孩去打别人都认为不值得的营养针。”
“谁说我的妹妹不是个好妈妈，谁说陶向予是个自私鬼，这明明是新时代优秀母亲的典范好不好！”
陶家伟说一半的时候稍微觉得有点矫情了，但这又确实是他的真心话，干脆也就一口气都倒出来了。
但他话都说完半天，后边还沉默着，这就搞得他有点忐忑了。
应该没有说错什么惹小妹不开心吧？
糟糕，难道是因为说太多妈妈的话题了，他们的阿妈……
“陶家伟同志，我发觉你当年选职业好像确实是选错了。”
就在陶家伟内心叹气，想着要再说什么切换话题的时候，陶小妹终于是开口打破沉默气氛了。
“啊？为什么？”把陶二哥都搞懵了一瞬。
“你当年不该当木匠，该子承父业，去当教师啊。”
“……”
这是被嫌弃太唠叨了的意思呗？
陶家伟同志敢怒不敢言，一脸悲愤地把自行车蹬得飞起。
陶小妹在车后座笑出了声，但一双眼睛在有些漆黑的夜幕下闪着晶莹的光，于是偷偷用手背揩了一下。
嘴里的水果糖咬得嘎嘣响，是菠萝味的，真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