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需要清心”的秦督主沉着脸，一口一口慢慢饮汤药。也不知是徐大夫的汤药入口见效，还是夜风吹散了他身上残余的燥热 ，此刻秦领渐渐神志清明，大掌扯住身上狐狸毛大氅紧了紧，继续低头喝药。
显然徐大夫刚才已经以身试药，除了屏息诊脉和施针，他一直离小郡王较远，现在是三人之中最清醒的。
徐怀达看了看督主大人苍白脸色，心里也颇为担忧，拱拱手道：“大人，刚刚下官也找了两名大夫分析了一番，且不说毒药的气味掩盖难辩，单说小郡王脉象虚弱而奇特，似实而虚，似静而动，似正而斜——这可不是一般的毒剂幻药所能达到的啊！”
他欲言又止，望向秦督主。
“哦？”虽然心里早就有几分准备，但是秦督主听到这等消息，也不禁蹙眉深思。
长夜漫漫，几人死里逃生，此刻面面相觑，谁看谁都是面色惨白如鬼。
呵，小郡王好大的本事，不费一兵一卒，就将防守森严的正乾辑事厂搅合了个底朝天。
半晌，秦领幽幽长出一口气：“能用得上小郡王做饵，必不是给贩夫走卒准备的毒剂。你有怀疑的对象吗？”
徐怀达本无把握，此事事关重大，他对自己的猜测心里没底，因此不敢乱说。但秦领熟知他的性子，不逼反问，只让他将疑虑说出来。
如此一来，徐大夫想了想道：“毒剂能致人幻觉，随即失控发狂，它既要发作得慢，又要猛烈而能影响周围的人，如此阴毒损伤，想必小郡王早就察觉。可为何他身上还带着这种毒呢？ 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下毒之人就在他身边，二是这种毒剂致幻却又令人上瘾。”
令人......上瘾？
秦领挑眉。
上瘾的事，何止幻剂？
世间有人吸食水烟上瘾，有人玩物上瘾，有人赌钱上瘾，有人嗜女上瘾，又有人搞钱上瘾，甚至有人杀人上瘾。瘾，如痂如癖，难以根除，更难戒断。
可是，令人屎尿齐流的毒剂——
徐怀达似乎看出秦督主的疑惑，便咧出一个苦笑：“督主大人，世上上瘾之物何止千百，毒剂不过是常人难以接触到的瘾剂。依下官的浅见，越是这种看似不起眼、闻着怪异的瘾剂，越是难得，从小郡王的症状看来，这种瘾剂起效慢，效果却绵长猛烈。”
这一点，秦领是认同的。
他晌午时分在北镇抚司接触过一回姜星岐，随即回了督主府，到了府中好一会儿才神志模糊。而傍晚再次到地牢，又嗅了小郡王身上的异香，这才引发第二波失神。
堂堂正乾辑事厂督主尚且如此，心神本就不坚的少年郡王又如何抵挡的住？
田央徐怀达听秦督主将今日两次与小郡王接触的前后首尾叙述一番，其中端倪乍现，二人顿时面面相觑。难怪秦督主开口就问小郡王的口供，原来督主大人早就有所怀疑。
田央马上找来姜星岐的口供：“大人，这小郡......嫌犯供述：他今日是为了寻找走走失的家奴，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崇王府门口。他猜测女奴就在崇王府院中，才走了进去——咦，奇怪了，一个小郡王失神失智疯疯癫癫走进崇王府，王府的家将下人居然没人拦着？”
秦领闭上眼，几乎能眼见失心疯的姜星岐如何踉踉跄跄冲进王府，又如何挑衅崇王，进而挥剑动手，最后才被崇王府家将以“行刺”罪名拿下。呵，这家伙就是个倒霉背锅的可怜虫！
三人凑头一讨论，案件大体情形便很快水落石出。
渐渐地，身上已经暖和过来了，狐毛大氅的毛领轻拂在面颊上，又暖又绒，似乎还带着几分奶香，让秦领惬意几分。
眼下，崇王如今倒在王府里“重伤”不起，小郡王为幻药所害，于朝于野，谁能接受这样一个算不得凶手的凶手？
太后娘娘已经三番五次派人过来询问，势要给姜勋文一个交代。论亲疏，皇帝也不可能胳膊肘往外拐，无论如何是要给亲兄弟崇王撑把腰。
于情于理，敬亲王家占尽了下风。生子不如犬，连个看门把守的能耐都没有。
呵，阉人无子嗣，倒是省了这些恼人的麻烦。
他站在寒意逼人的窗前，望着虚空如墨的深夜星空，沉默不语。
半晌，秦领冷笑一声，“砰”地关上窗户。
【东四春巷，万公馆】
就在秦督主与田央等人夜审查案的同时，总管万公公下了值，一顶小轿直接将他从皇宫角门抬到公馆门前。
门口小黄门赶紧上前一掀帘子，万公公肥厚如金鱼的肿泡眼皮一撩，瞧见地上跪着的侍妾万桃雨，嗓音尖细地冷笑了一声。
“呦，今日夫人倒是勤谨，知道在这里等着咱家？”万常山开口就是嘲讽，“倒跟个三条腿的蛤蟆似的，百年还没有一回。怎么，又在外面勾搭年轻男人了？！ ”
白日里春风得意鼻孔翘到天上的万桃雨此时脸色发白。她不知万常山什么时候能下值，又不敢在屋里歇着，已经在冷风飕飕的寒地里跪了快大半个时辰了。可听到万常山开口，她闭了闭眼，今晚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果然，万公公一下轿就叫冷，桃雨无法，只好跟上万公公的脚步。
下一刻，一双肥厚细腻如女人一般的小手便伸进了她衣襟内，冷似冰块的手掌紧贴着她的皮肉取暖。
桃雨冻得浑身一哆嗦，但她不敢吱一声，咬着唇默默发抖。这老太监拿她做冬天的人肉暖手炉子，是最常见最轻松的磋磨之一了。
万公公斜睨着瑟瑟发抖的桃雨，突然尖笑道：“咱家猜的不错，果然今日去会你这贱婢的下贱公狗去了！”
“不，不，贱婢没有！”桃雨大惊失色。她今日出门逛街的事，又是哪个多嘴的贱蹄子去汇报给了老太监？这就是摆明了要把她往死里整啊。
万公公揉搓她的力道猛然加大，痛得桃雨当即站不稳脚，一头栽在地上，扭曲着身体打滚：“公公，公公！桃雨听话，桃雨不敢！桃雨一心一意跟着公公，公公千万别听那些贱人污蔑桃雨！”
万常山肿泡眼眯起，凑近了仔细观赏她痛苦神情，皮笑肉不笑：“哦？她们贱，你就不贱？！今日与哪个小骚狗媾和，咱家明日就请他进宫玩玩！”
桃雨大惊失色，她知道以老太监的权势，要想阉了那一两个人进宫，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她马上忍着疼，一把扑上万常山大腿，抱着他粗肥大腿哭诉道：“贱、贱婢桃雨今日只是买首饰去了，并无非分之举！今日我还找个女镖师——对，对了！公公若是不信，可以去大镖局问，那里有个女镖师坐堂，还、还是个什么‘诰命镖师’！”
“诰命镖师？”万常山肿泡眼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