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夷舞姬”四个字，如同烧红了的烙铁，狠狠烙在封皇后的心上，她猛然回过神，怒瞪蔡贵妃。
蔡妃也不是吃素的，一双美眸顾盼生辉，状似极其无辜地瞪了回去。
这话她敢说出口，就不怕得罪皇后娘娘。
“怎么，娘娘不知东夷舞姬的事吗？”她又朝封后心头插一刀。
世人都知道帝后感情甚笃，鳒鲽情深，是青梅竹马的爱侣。因此，在这偌大的后宫里，皇上凡事都给皇后五分面子，绝不会多宠幸任何一个妃子一分。蔡氏唐氏等人恨得牙痒痒，也毫无办法。
东夷舞姬，那就不一样了。
这些女人是东夷国进贡的贡品，明白说，就是给皇帝的玩物——舞姬自然不能与后宫出身高贵的娘娘们相提并论，更不能在后宫里居住。所以，只能把她们这帮妖娆动人的美姬都安置在教坊司，与皇家歌舞姬一墙之隔豢养起来，时不时进宫给帝王消遣娱乐。
这种娱乐，既非朝堂之端庄大气，又非教坊司典雅愉悦，而是风情万种妖异非凡的靡靡之音。
甚得男子猎奇之心。
九五之尊，皇帝也是男人。
所以，偶尔将龙爪伸向春色撩人的东夷舞姬，似乎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更是正常男人的标配。
随后的事态便越发失控，从“偶尔”到“固定”，“固定”到“经常”，“经常”到“每日”......
最后，每日变成了日日夜夜。
封皇后的心脏像是揪成一团的废纸，紧紧缩在最阴暗的角落处。
蔡妃所言，她能不知道吗？皇上的行踪，她能不关注吗？可宫中传来的消息，却是一日比一日更让她痛不欲生。
皇上依旧儒雅，看向她的眼神也依然充满温柔爱意，可她的心，却冰冷如铁。
她知道，一个时代结束了。
她已经不再是当年三皇子满心满意的莲儿，与众多女人，甚至低贱至极的舞姬分享男人的时代迟早会到来。
......已经来了。
封皇后呆呆坐了一刻，站起身：“母后娘娘，臣妃年轻，见识浅薄，有负娘娘厚爱。皇上近日流连御书房，恐怕不是吉兆。请娘娘也多加劝导，皇上纯孝，必洗耳恭听。”
呵，管不住丈夫的女人，这会儿你知道来求老娘帮你管束男人了？
殷太后眉头一挑，略带松弛的眼皮翻起：“好皇后，果然体贴入微。若不是你提醒，哀家倒是大意了。只不过......”
封皇后一颗心沉了下去。
殷太后冷漠继续道：“普通百姓之家，儿大不由娘。我等帝王之家，更是如此——陛下早慧，主见刚强，早些年便不听哀家劝导了。皇后不会忘了吧？”
封皇后脸色一白。绕来绕去，老太婆就是对立自己为后不满。
皇帝践祚时，一意孤行立她皇后之位，而太后亲侄女蔡氏只得了贵妃头衔。此事过去还不到一年，太后心中记恨，搬起这块石头砸她的脚，还真是顺手。
她不再言语，默默垂眸，又与众妃扯了些闲话，起身告辞，缓缓回宫。
望着封舟莲拖着迟缓又沉重的步子，渐行渐远离开万鹤宫，太后拿起八宝养颜茶，洋洋得意地饮了一口。
大宫女红袖上前，笑道：“娘娘，皇后娘娘这回可是碰了个头破血流。”
殷太后冷笑道：“她若聪明，早该想到有这一天。到底是小户人家出身，哼，还以为以色侍君能长久如初？做梦吧。”
堂堂中宫皇后，居然被视作“以色侍人”，看来在殷太后心目中，封氏与那些东夷舞姬并无太大差别。
红袖一边帮太后整理衣裳，又给捶腿，边指挥宫人撤走零零散散的茶盏座椅，陪笑道：“娘娘也不必多为这些小事分心，由她去吧。”
殷太后垂眸冷笑。封氏善于在皇帝面前装模作样，隐忍寻找机会，然而，再强硬的皇后也抵抵不过自身致命的弱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子嗣的压力只会与日俱增。前些年皇帝还只是三皇子、只是梁王，婚配近十年无子嗣，已足以成为家长里短贵妇之间八卦诟病的话题。即便如此，三皇子依然护着他的莲儿，不肯纳侧妃。
然而，自从皇帝践祚，后宫无嗣，群雌无首，简直成了让普天之下百姓难以接受的不祥之兆。任何一个皇帝都不愿看见自己的臣子和百姓对自己的议论和不信任。
皇上一日无后人，国土社稷一日无望，日夜积累的绝望压力，足以让皇帝坚如磐石的意志出现裂痕。
蔡贵妃，唐妃，寿妃，一批又一批的美人、贵人，渐渐充斥后宫，渐渐走近皇帝，走上龙榻，眼花缭乱，欲迷人眼……
唯独只有旧人，坐在灯火阑珊处，痴心妄想，垂泪到天明。
回到梧桐殿，封皇后面如死灰，痴痴傻傻，见人也不知理睬了。
金莺玉燕吓得不轻，立马将皇后娘娘安置在寝殿，又婉拒了各方嫔妃来拜见请安，只说娘娘身体不适，早早放下宫闱帘帐，静候时辰流逝。
金莺略懂医术，为皇后切脉，随即眉头紧蹙。
一旁玉燕心知不好，连忙问：“怎么样？”
金莺微微摇头，伺候皇后娘娘喝了些清茶，放下帘子休息。随即，她拉起玉燕走到隐蔽处：“娘娘气急壅心，痰迷心窍，怕是要宣太医。”
“怎么会这般严重？”
金莺拉着玉燕的手：“听说福宁宫里一个贵人......怀孕了。”
玉燕大惊，手中茶盏差点打翻在地。
“金莺，你在胡说什么？！”封皇后的咆哮从内间传来。
金莺玉燕不敢耽搁，连忙上前侍奉。
“啪！”一个大嘴巴打在金莺脸上，皇后脸色乌青：“让你们一个个没用的烂嘴蹄子乱嚼舌头！”
“娘娘！”玉燕花容失色，上前一把抱住封舟莲：“娘娘息怒，金莺姐姐也是为娘娘抱不平——”
“放屁！滚！！”
“娘娘，李贵人此事非同小可，绝非一个小小的贵人干的出来。”
“你说什么？！”封皇后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金莺顾不上面颊火辣辣肿起，连忙跪在近前：“娘娘明鉴，此事被福宁宫瞒得严严实实，等胎气坐稳了，太后娘娘才准许说出来——这一胎，怕是太后早就下了套，寿妃娘娘也是个帮凶。”
封皇后眉头紧蹙，心下更加凄惶。
老太后处心积虑想要皇上留下子嗣，皇上为袒护皇后，常年在嫔妃之间不肯留龙种，已经闹得天怒人怨。殷氏便悄悄利用与世无争的寿妃，哦不，寿妃手下的一个小小贵人，趁皇上不甚提防之时偷偷留了一手。
如此说来，一切才解释得通。
封皇后千算万防，终究功亏一篑。她面如金纸，往后仰面一倒。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