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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领被陈小圆说得舒心，似乎在她眼中，自己真的是个大英雄。
然而，川秦的那些年，是他入国都以后再不愿想起的时代。
文能安邦，武能定国，功成名就，通达天下……多年前，这些都是那个懵懂少年的雄心壮志，如今已是一个可望不可即的遥远幻梦。
“大人，大人！”陈小圆清甜的声音远远地从耳边渗进来，像风筝上拴着的一根线，将他从愤懑愁绪里拉回现实。
呵，真是越老越矫情了。他低声骂了一句自己。
“大人，您还没回答小圆呢！”
陈圆极害怕大太监走神。他一走神，就说明他困了，他困了，就是要睡觉——她害怕的就是这个！
“嗯……”夜里的凉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散了回忆，秦领瞧了一眼眼前的姑娘。
她刚刚沐浴过，面上淤青红肿几乎褪尽，粉颊带着两团难得一见的薄薄绯红，显出少女天然的娇憨来。
此刻娇憨少女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等着他的答案。
没有鄙薄，没有厌恶，甚至没有恐惧。
他忽然觉得刚才那番活剥人皮大赏简直多余，甚至有点好笑。
凶神恶煞的张大和尚都能被她搞定，还吐露了他的过去经历，这姑娘能被活剥人皮吓唬？
果然不是个简单姑娘。
一想到这么一位姑娘一个下午跟魁伟俊男张大和尚在一起，话题却都是围绕着他秦督主事迹，秦领嘴角就想往上扯，又不得不痕掐大腿一把，提醒自己千万要警惕这姑娘。
她问本督的过往干什么？
她到底是何居心？
不过，倒也从侧面印证了他的一些猜想：“本督的事，崇王没告诉过你？”
陈圆呆了呆，不知如何回答。
即便姜勋文有跟“她”说过，那也是以前的那个“陈小圆”啊，她是陈圆，怎会知道？
秦领倒不甚在意，低缓道：“张秋福这般豪强出身的人物，没有利器傍身，没有悍勇帮衬，是不可能高枕无忧的。所以，即便皈依佛门，到谭渊寺当大和尚，他也渐渐招揽了不少强悍江湖人士，给他们庇护，又将他们编制起来为他所用。”
他微微一笑：“既如此，他必依附于本将……本督。念在他们在随州地带虽横行数年，但从来只兼并小股奸匪，极少祸害百姓，本督便网开一面，给他们留个生路。”
所以，张大和尚跟秦领先敌后友，亦敌亦友，终成莫逆。
陈圆越听越有意思，捂着嘴瞪大了眼，简直要冒出粉红泡泡来：“一个粗豪狂放土匪头子，一个冷酷谋虑大太监，岂不是双强小说的两大男主？”
他俩站一起，也太有画面感了。
“你说什么？”这姑娘絮絮叨叨在说什呢？双墙是什么墙？
“没，没什么，”陈圆心虚。
显然大太监并不认为张大和尚是个什么好东西，两人相互利用合作倒是挺有默契的。
“大人想利用大和尚在附近这一带的势力，为月后的秋日宴加一层保险？”
看看，看看，秦领满意地眯起眼。这个姑娘果真跟一般见识浅薄的女子不同，一听懂他与张秋福的关系，很快便联想出他的一部分计划。
聪明而……娇丽。
若不论这个身份，她真是一个难得的姑娘。
陈圆可不知道秦大太监正在想什么，前前后后仔细消化了一番信息，又见大太监好像并没有对自己问及过往的事生气，她才大了一些胆子：“大人，小圆有点事想请求大人。”
请求？
她不会想从本督这里讨要——
秦领深黑双眸里寒光闪烁，这姑娘聪明是聪明，就是太不知分寸：“你觉得本督会答应你什么？”
陈圆想了想道：“大人，小圆自……成亲以来，大小祸事不断，不仅自己吃了苦头，也给大人添了麻烦。”
哦，你知道就好。
秦领暗暗冷哼一声，并不接茬。
“小圆仔细想想，除了小圆自身愚笨，不懂规矩以外，其实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是可以避免的。”
陈圆诚恳道：“大人，小圆再不好，在外人看来，也是大人的……家人不好——若是大人多告诉小圆一些关系人情，小圆一定能学着好好跟这帮人相处。”
陈圆说完，咬着嘴唇望向大太监。
虽然她没明说，但大太监这般人精，用指甲想都知道，她说的就是“大太监你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我才能不乱招惹不该招惹的祸患”的意思。
一番话如枪林箭雨砸在秦领的脑中，让他一时间无法反驳。
陈圆等了半天，也不见大太监回应，心里道不好。
这家伙跟所有公公一样，肯定是听不得别人说他的不对，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啊啊啊，白瞎了她前面一番马屁铺垫！
正想着，才听低徊声音哼笑一声：“你这话的意思，前面惹的祸，都得算在本督头上咯？”
呵，这丫头还真是逻辑天才啊！
陈圆赶紧低着头：“小圆不敢。”
秦领冷笑，不敢？
不敢你还说得这么溜，想来早就在心里将本督骂了一万遍了。
然而，他也不得不承认陈小圆说得有些道理。
既没在新婚之夜将姑娘就地处死，又将她从封后手中救出，在外人眼里，她就是秦督主的人。
他怎么想得到，陈小圆一个破杀手，能在督主府里极有限的条件下，能在赵瑟的监控下，作妖作出这么多幺蛾子来？
莫非崇王就是看中了她作妖的技术能力，故意让她来祸害本督？
如今，秦领真的有些头痛了，一时心软，引来无数乱七八糟的破事缠身。
他想起张大和尚曾经给过他的建议：“督主若是为难，不如大和尚代劳，趁乱将她——”
张大和尚比划出一个抹脖子的手势，眼珠里凶光乍现，头顶戒疤泛起血红。杀一个武功尽废的女杀手，对他来说又是一种别样的刺激体会。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主动提出帮秦督主解决这丫头。解决了她，就解决了秦督主的大麻烦。
然而，秦领再次沉默了。
他也搞不懂自己到底是打算如何处置，只知道现在陈小圆死了，十分、十分不妥。
今晚，陈小圆一番话，倒让秦领有种柳暗花明的感受——这丫头能从御史监院混出来，又能一步一步走到督主府，安然在自己身边渡过这么多日，多少也算是有点本事吧？
而陈小圆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是想弃暗投明，加入辑事厂阵营。
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