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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圆被肩上双手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向后退了一退。
抓她的手骨节粗大不似文人，手指长而有力，却是冰凉的，唯有掌心带着源源不断的热意，透过层层衣裳烫贴着她的肌肤。
不知是不是错觉，陈圆感到大太监的手在微微颤抖，好么，给老娘气得不轻啊！很好，活该，老娘受伤正疼着呢，必须扯平。
“大……大人，小圆说错话了。”她嘴巴承认错误却无比顺溜。
怀璧其罪。
怀璧其罪……
秦领怔忪，眼前姑娘嘴角带血，眼睛肿得像个核桃，可态度却依然不卑不亢。
他骤然松了一口气，不咸不淡道：“刚才若是这般温顺，也不至于如此——”
陈圆瞪大了眼，全然不知自己现在一副独眼金鱼的肿泡眼模样，看起来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
“哦，所以，大人觉得我只要胡说八道，糊弄皇后娘娘，然后脱身就可以了。对吗？”她的声音郁郁，有几分憋屈。
秦领皱眉：“不然呢？”
陈圆目瞪口呆，很快双眸浮上一层水雾。
秦督主冷声：“幸得你今日运气好——如若本督今日没有接到线报，如若本督没能进宫，你愿意被她们打死不成？！”
一肚子委屈，陈圆在心里早将大太监骂了八百遍，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大太监说得对。她当时只是逞一时之勇，并没有想到过被活活打死的可能性。
也许，她早就生无可恋，巴不得早点转世投胎，说不定下一回命运更好一点。
姑娘别过脸，朝着车窗外。
肩膀离他远了一些，相贴的衣袖也分开了距离。
秦领松了一口气，心底却空了一截，周身空气格外冰凉。
方才出宫的小辇上，她挤在他身旁的滋味，实在令人难以忘怀。秦领向来不喜别人碰他的东西，更不喜外人靠近自己，可陈小圆紧紧偎依在他身上疼得抽凉气时，他却无法自控地伸手悄悄揽住了她。
娇小却强大，聪慧却倔强，她身上总有让他看不透的模样。
只可惜，这样的人，却身不由己成了崇王细作，成了他这样的阉人之妻。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每一块皮肉骨血都沾染着与阉人分不开的恶臭。
空气中似有若无的奶香，斑斑点点血腥气，成了他俩之间唯一的连结。
陈圆气呼呼地想，刚才自己肯定是疯了，才会想着靠在大太监肩头，汲取一点点这一世的温暖。
方才，她借着小辇的狭窄，暗戳戳将脑袋靠在他的胸腔，隔着层层衣衫，依然可以感觉到他胸膛里的心跳，沉抑踏实。
此刻，大太监依然靠在车板壁上，保持着刚刚的姿势，面容半沉于阴影，只露出线条深廓的下颌。
陈圆慢悠悠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想：如果大太监是个哑巴，会比现在可爱多了。
马车悠悠，二人却皆沉默，不知再如何开口。
秦督主府在春秋大街东头，离着皇宫本来就不甚远，秦领此刻却有种希望马车永远走下去的妄想。
然而，终于还是到了。
督主府早得了崔海升带信的通报，督主大白天就回家极为罕见，上下乱做一团，而亲自抱着督主夫人怒气冲冲往卧房走的样子，更是让管家和一众老奴吓黄了脸。
这、这不会出事了吧？
秦领看了一眼卧房门口瑟瑟发抖的小丫鬟，回头对小康道：“去找人打热水来，叫老药头。”
小丫鬟吓得跪地：“督、督主大人，奴婢来服侍夫人吧。”
“服侍？”秦督主难得扫了小丫鬟一眼，冷笑连连，“你们一家子再服侍，恐怕夫人就给你们送上西天了。”
大活人从督主府被接走，直到现在管家都没给督主大人送信，摆明了是要拖延时间，借宫中之手给夫人长教训。
恶奴欺主，这点穿小鞋的手段，秦领自己就驾轻就熟。当小太监给他送信的第一时间，心思灵敏的秦督主便意识到家中不宁的根源了。
小康手脚利索，很快带人送了热水凉水各一桶，一托盘干净手巾，又从书房取了一盒督主常用的跌打药。
秦领跟他吩咐了几句，低声道：“赵瑟一时起不来，让她尽快回来。”
小康前脚刚走，老药头已经熟门熟路自己敲门进卧房了。好么，半个月来个三四回，督主大人，老夫佩服。
老药头一边给陈圆看伤，一边叹道：“哎呦呦，夫人这般如花似玉，怎么就伤到脸了呢？”说着，意有所指瞥了一眼立在一旁的秦领：“有些督主大人呢，总教育手下，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倒是自己下手没个轻重——”
“差不多得了，”秦领没好气，“是宫里大宫女打的。”
“嘶——”陈圆被老药头敷药的手一抖，疼得又清醒了几分。
“您到底会不会看伤？”秦领质疑。
“老夫不会看伤，谁会看伤？”老药头气得嚷嚷，“您到底会不会当丈夫？谁家夫妻半个月看三回打架伤病的？”
秦领一愣：“不……都这样吗？”
他曾无意中听过宫里太监们谈论女人，尤以万常山等娶老婆、有对食的大太监为甚，谈起女人的容色好劣，谈如何治女人服帖，一个个唾沫横飞，竟似乎比真男人还内行些。
所以，寻常人家到底如何？
老药头也傻眼了：“谁跟您说的？不会是宫里的万公公吧——造孽啊！”
万常山妻妾成群，家中大小不和顺，哪怕万公公掉了一根头发，便对伺候的人拳打脚踢，听闻在床榻上更是糟践男女，死伤无数，血腥程度耸人听闻。
老药头看了一眼肿着半边脸的督主夫人，好好一个姑娘，人品也不错，何至于被如此对待？
看着长大的秦领如今好不容易成家，老药头老迈坚硬的心稍稍软化，顺带着也帮陈圆说了几句好话：“督主大人，老万那人不是个东西，他说的鬼话哪能听？！咱们夫人……也是个可怜孩子，督主当多担待些吧。”
秦领虽冷淡，但老药头跟随他多年，算得上半个家人，此刻被长辈一说，他竟有种难得的愧疚：“嗯。”
老药头不依不饶：“如若督主大人真的不喜，就给她辟间别院，搬出去罢了。眼不见心不烦。”
眼不见，心不烦。
秦领愣住，似乎在思索老药头的话的可行性。
下一刻，半昏迷状态的陈圆哼了一声：“嗯——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