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陈圆指挥马车和侍卫停在岔路的一边的树荫下，自动自发带着一伙人沿着城墙根下的土路向前走去。
每月初一，果然是有市集，就连城墙下的野生小市集也比往日热闹几分。
周围乡村里农户樵夫和猎户都带着自家的货物，东一摞西一叠地摆放在道路两侧。稍微宽敞的地方，便有几家并摆摊占满一小块土地。有青菜萝卜和清架的豆角，也有自家样的土鸡和小鸭，还有猎户卖今天早晨刚打下来的野鸟小兽，顺带卖些少见而有实效的山里药材，城内摊贩带来香烛纸钱卖给善男信女。
陈圆到处看，她带着一群衣着华贵、满身甲胄的侍从奴仆，走在浑身是土、蓬头布衣中，倒显得格格不入。
不过陈圆并不在乎，两只灵活的大眼睛到处寻摸，左绕右绕，转了一圈，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拐角，找到了一架小小的馄饨摊。
馄饨摊的老板老板娘依然忙碌，人至中年的辛劳，挂在额头的汗水，折射出太阳七彩光芒。
“张婶，张叔！”陈圆开口道。
张老板应声一抬头，见一群绯色衣裳浑身甲胄的侍卫杀气腾腾站在自家摊前，吓得手中捞勺噗通一声掉锅里，条件反射先趴地上。
“各位老爷，饶命！小人良民百姓，安分守法，老爷饶命！”
老板娘张氏也心头一惊，刚要跟着下跪，就被陈圆一把扯住袖子：“张婶，你不认得我了？”
她声音清亮，口齿清楚，话音刚落，张氏就听出来了：“......莫非，是小陈仙姑？”
张氏揉了揉眼睛，仔仔细细将眼前这位华丽衣裳、精炼打扮的贵人打量一番，终于认出七八分，顿时面露欣喜：“果真是小仙姑！”
说着，张氏踢了一脚兀自伏在地上的丈夫：“没用的东西，快看是谁来了？快起来！”
张老板这才猛然惊醒，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嘟囔道：“小，小仙姑？”
美貌的仙姑此时浑身绫罗，一身短打扮看着精神抖擞，面上却似乎多了几分忧郁。
他们只顾着看陈圆，夫妇俩一人一句，围着陈圆问长问短，全然忘了手持锋锐的十多号侍卫将他们的馄饨摊围了个铁桶一般。
“小仙姑，你这是——嫁了？”
“嫁了。”
“是嫁到登云城里贵人家吗？哪位公子有这样的福分？”
“.…..”
“小仙姑好像气色好些了呢！”
“真的，仙姑运道好，自然逢凶化吉。”
“小仙君还好吗？下次记得带来玩。”
陈圆忽然笑了出声，全身放松下来，眼中明亮亮地望着张老板夫妇。
她轻松起来，自来熟地找了张空桌坐下，又指挥大丫鬟：“赵瑟，今日中午请大家吃馄饨。”
赵瑟并不知此前陈圆过往，但看馄饨摊老板夫妇面相忠厚和善，便一点头，也跟着坐了下来。
侍卫队长带着一大群侍卫呼啦一下将馄饨摊围得铁桶一般。
陈圆一抬头，张氏夫妇的小摊上仅有的几个顾客全早就跑光了，两三张不大不小的破桌子空空荡荡。
她看了一眼侍卫队长，那个被城门卫叫做刘百户的人。
刘白曾经几次见过新夫人，哦不，那时候她的名字还叫做“女刺客”，当然，新夫人没见过他是很正常。
他见新夫人给自己使眼色，立马一挥手：“都坐。”
所有侍卫都是他手下的精锐，彼时一言不发威压逼人，而此时令行禁止“哗啦”一声全都坐下，将张氏夫妇的小摊挤了个满满当当。
还有几个侍卫没板凳坐，刘白一努嘴，他们便远远跑到大树下去放哨，等着吃好饭的兄弟轮替。
张老板一看，急得头上冒汗：“这——那几位军爷——”
刘百户用指节敲击桌面：“你不用管，给我们家夫人上饭菜。”
张氏手脚麻利，眨眼间便将摊子上所有包好的馄饨下锅，汤沸水滚，很快便能上桌。
随即，她又从推车下取出十多个陶碗，一个个顺溜摆开，趁煮馄饨的功夫给碗里挨个加上作料。
张老板见老婆如此镇定，也勉强壮了壮胆，手也不怎么哆嗦了，一个个馄饨像是小猪一般从他手指间飞出，很快又一堆馄饨摆在竹匾上，胖墩墩煞是可爱。
陈圆闻着空气里的柴火味道，忽然有点遗憾，早知道就让赵瑟想想办法，今天也将小银带出来就更好了。
一边煮馄饨、配调料，张氏一边偷偷看陈仙姑。一段日子不见，这姑娘好像又长大了些，身材匀称，发辫乌黑，眼神却有些落寞。
这孩子是在外面受了委屈吗？看着也不像，浑身绫罗绸缎和周围的护卫，怎么说也是去了个大户人家吧？
张氏边想边干，手里不停，很快五六碗馄饨便搬上了桌。
陈圆定睛一看，跟原先一样，还是汤清肉嫩，葱花碧绿，鲜香扑鼻，馋得她口水都快下来了：“哇，张婶手艺就是好！想了好久了，就差这一口!”
她抬手就要舀汤喝，却被赵瑟一只手拦下。
于是，陈仙姑眼睁睁看着赵瑟大丫鬟从头上发髻里拔出银针，挨个碗试了毒：“吃吧。”
张氏也惊呆了，见赵瑟点头，才松下一口气：“小、小仙姑慢用。”
陈圆嘟囔道：“我在他家吃了这么多顿饭，从来没拉过肚子。赵瑟不必如此。”
赵瑟看了陈圆一眼，不说话。
陈圆笑了一下，对众人道：“各位，这里馄饨三文一碗，味道好，价格公道——对了，馄饨汤是免费的，随便喝！”
张老板：“......谢谢小仙姑夸赞。”
在督主夫人的带头下，很快周围一片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喝汤吸溜馄饨声。
张老板：“呃，各位官人，小老儿这里还有汤面和面疙瘩，大家慢用，管饱管饱！”
张氏：“......”
有了大钱袋子赵瑟在身边，陈圆这回敞开肚皮，连喝了三碗馄饨，喝得小肚子溜圆，才勉强停口。
赵瑟委委屈屈一边喝，一边低声咕叨：“夫人恕罪，在外不便，赵瑟还是让他们回避吧？”
陈圆瞥了一眼左一碗右一碗让老板添馄饨添面条的侍卫们，不以为然：“坐一起吃饭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们督主大人出门不让你们吃饭吗？”
大丫鬟不说话。
哦——陈圆想起来了，进宫那天早上，秦督主同志也是自己一个人坐在偌大的饭厅正中央大桌子上用早餐，居然让人带着她去角落小桌子上吃饭，丫鬟仆人都是侍立一旁看着的。
当时她只是觉得不爽，现在想来——
把夫人当仆人，撵到别桌吃饭，当然更不把仆从放眼里。大太监其心可诛啊！
越想越生气，陈圆把饭桌一拍，吓了刘白一跳。
只听督主夫人清亮声音道：“今日吃饭，都记在你家大人帐下。以后来这个馄饨摊吃饭，不论多少，都记在大人帐下，赵瑟每个月来结账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