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一夜
遥远的天边泛起一丝朦胧的微亮，姜沐霖今日起得很早，他踱着步子走向国术馆的大院，里头的少年刚把东西收拾好。
吴钩彻夜未眠，可此刻眼神之中非但见不到一丝倦意，反而叫人觉得炯炯有神。
“完事了？”
姜沐霖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淡淡笑意。
“嗯。”
“看你样子体会不少。”
“从姜师傅身上能学到很多。”
“打赢没有？”
“没有。”说到这里吴钩忽然有些沮丧，他微微耷拉下脑袋，“实在打不过，一直死。”
看到他的样子，这位饱经风霜的中年人终于忍不住笑出两声，随即说道：“你才多大，那里头我多大，那时候我已经练了快二十年了，你呢？哪有那么快的事情，就那几个跟我这么多年的徒弟里头，不用炁的话，也就只有宋云谦偶尔能够扳个平手。”
“那我怎么才能知道自己有没有长进？”
“简单，伱看能走过几招嘛，我手底下最嫩的李瑛红那丫头最多能走到二十七招，我看你想稳稳打垮山崎龙一那小子，起码得在十招以上吧，你最多一次走了几招？”
“没......没算错的话，应该是十二招吧。”
“哦，那也还......嗯？你说十二？”
“对。”
吴钩仰着脸，一副无辜的表情。
“嘶——”姜沐霖深吸了口气，眼神之中不知道是惊是喜，“你第一次接入的时候，走了几招？”
“三招？”
“这一晚上，你进去了几次？
“呃......十来二十次？”
吴钩一副谨慎的表情小声说道，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肩膀，似乎有些担心自己使用得太过频繁惹人生气，毕竟这原本就是姜沐霖的好心馈赠。
“吃糖么？”
姜沐霖没先说正事，他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包新开的麦芽糖块，轻轻递到少年面前。
吴钩神色一轻，他也观察出来，这个中年人掏糖出来的时候往往心情都还不错。
于是这一次他没有拒绝，点了点头之后小心地掰下一小块。
“多掰点，你喂猫呢。”
“糖贵，不好多拿姜师傅的。”
“糖再贵，能贵得过油盐酱醋和肉奶蛋？我门下那帮咸鱼一顿吃掉的钱得抵你三天，别客气，多拿点。”
吴钩黑漆漆的眼珠子悄悄打量了姜沐霖片刻，随后又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再度掰下一小块来，不算多么粗壮的胳膊迅速抽回去，像街头得人吃食的野猫似的。
姜沐霖也抿一口糖块在嘴里，慢悠悠地这才转回话题。
“这东西你随便用，没那么精贵，坏了也不要你赔，本身也不是多珍惜的东西——我只是觉的，你是铁打得不成？这里头每一次失败的滋味可不好受吧？我那几个徒弟之中，自言算是最能熬的，他头一回用这东西，也不过撑了四次。”
吴钩听罢，有些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随后以不太确定的口吻说道：“我习惯了，从前拾荒的时候，打架也都是这样，把你朝死里打去，根本没有什么分胜负的说法。不然你一转身，指不定别人就爬起来，一块板砖朝你脑袋上拍过去......死掉一个拾荒者，市政局不管的。”
“城外有块坟地，说是坟，其实就是一个个大坑，这些不明不白死掉的人就直接丢进里头填土，再也找不到。许多小孩就这么不见了，家里父母直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孩子究竟是被拍花子拐走还是在哪个垃圾堆前被人打死。”
“体会过那种感觉以后，可能就觉得，只要不是真的死去，这样的决斗再痛苦，只要忍一忍就能承受下来。”
吴钩的话说得姜沐霖一愣，那双粗大的手摸过脸上胡茬，随后他淡淡地问道：“你杀过人么？”
“杀过，我不骗姜师傅，我不杀他们，他们会杀了我。”
吴钩眼神沉得吓人，说出这个答案的时候他没有任何犹豫。
“那你抢过别人么？”
“没有，我只想守好自己的。”
那个圆脸短脖子的中年人一双眼睛刀子似地扎过去，而对面的吴钩迎着他的目光，不躲不闪地望了回来，两人相视几秒，宛若雕塑。
随后姜沐霖倏地一笑：“那就行，别人拳头招呼在脸上，你管你打回去就是了。只是，不准欺负别人，这是我的死线。练我形意的拳头，只能去对付强大的家伙，这个强大不仅仅是身体，在各种方面，谨记。”
“我记住。”
“对了，关于那个山崎龙一，我也打听了点。他是个混血，从小生在东瀛。他母亲是个司巡的女儿，跳船跟人私奔，后来死在扶桑。他爹在军界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恐怕在这个敏感时期也难见他几回。背着半个夏国血统，恐怕他十几年也吃不到什么好脸色。这人啊，越是这样，越是想要一份认同感，所以他才这么拼命，甚至敢来惹我。”
“我知道了。”
“听完没有什么感想？”
“总不能让我同情他吧。”
“嘿嘿，好，你也累了，回去休息休息。还剩下几天，起码走上十六招没问题吧？别摆一副做不到的表情，我这人一向看人下菜，我觉得你可以，去吧。”
吴钩刚准备走，姜沐霖却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拍脑袋叫道：“等等——”
他转回身子，静静等待着面前的武学大师发落。
“答应过你的，我听说劳森重工的生物机床要发售了，就在江松，应该就你打完第五擂之后。”
吴钩听罢漆黑的眸子一亮，却又缓缓暗下去。
“可我打通六擂还要时间。”
“那咱加个约定，五天后，你把那山崎龙一给我揍咯。下周，跟我去一趟劳伦斯拍卖行。”
少年脸上的神采倒映在姜沐霖灰白的双眼中，他印象里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到吴钩这么高兴。
“小崽子，整天板着个脸，原来也是会咧嘴的。”他笑道，“去吧，约好了啊。”
“好。”
吴钩咬牙吐出一个字，兴奋坚毅溢于言表。
他走后，姜沐霖仰头看着金阳破开云层，点点辉耀洒满大地，随后冷不丁开口：“出来吧，跟我还玩什么捉迷藏。”
宋云谦从院墙背后探出头来，脸上堆笑，“这不是怕打扰了姜师的意境么？毕竟很久没见到你这么中意一个人了。”
“你是觉得，我偏袒过了？”
“那种事情，不是做徒弟的该思考的，何况当初我们四个，谁不是被姜师偏爱的。我来只是因为，姜师交代的事情有眉目了。”
“哦？顺藤摸瓜找到哪边？”
“不勒颠商会会长罗素，扶桑武协分会长小林邦彦，并且，大概率还有夏人参与在内。”
“这结果倒是不怎么意外，我就是想知道，他们发了疯一样，到底是在找个什么东西？我是说，除了那安南小姑娘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