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烈摇曳的火光照在他身上，苏云的面容明暗不定，他盯着杨小傲那逐渐冷冽的视线与下沉的眼皮，继续说道：
“不都是被豢养起来的鬣狗吗？为了能够变得强大，活得更久，在天道之下你争我抢，破坏着这世间的规则，就像无数只饕餮。”
“在我看来，修士都是那么卑劣且自私，那么正修与邪修有何区别？若是仅凭善恶，那么正道修士只是与邪道修士吞噬灵气的方式不一样罢了，不都是一丘之貉吗？”
“砰！”一声闷响。苏云被根本无法抵抗的灵气死死压住，体内的骨骼劈啪作响，脸庞身躯一点一点陷进冬日坚硬的地面中。
火堆对面的胖小孩站起身来，面若冰霜，他看着死死趴在地上口出狂言的少年，历声喝道：
“苏云！你好大的胆子！”
“你不过才刚刚摸到了修行的门，便敢如此口出狂言！”
“即便是仙界消失，灵气退散的当今，仍旧有无数人为了成仙而前赴后继，修仙路埋骨无数，那些值得敬佩的前辈在你嘴中却成了自私之流。”
“那我问你，为何仙门只对正道修士打开，只要修为足够便可羽化而去，那些邪修只配被无尽业火缠身，生不如死。”
“短短几句话就将修仙盖棺定论，将修士贬低得如此不堪，好！那我再问你，即便是在上古时期，灵气无穷无尽，人人出生便可修炼，根本无需抢夺，却依然有正修邪修之分，这是为何？”
“如今修道界残酷无情是没错，多的是人眼见成仙无望，七情六欲升起，甘愿堕落肆意妄为，但也多的是人恪守本心，保留人性，只为了那一丝丝渺茫的希望。”
“你凭什么否定他们？要不是现在灵气稀薄，那些人早已成仙，何须等到寿元枯竭活活老死？”
“你以为你了解了修行界的本质，修仙在你眼中只是卑劣的做法，那你为何还要修行？干脆离了宗门，回家安度余生，岂不更好？”
杨小傲每每呵斥一句，苏云身上的压力就大上一分，他实在不愿意这小师弟将来会走上歧途，他心中觉得，按照苏云的心性，一旦入魔，绝对会残忍无情，成为杀人如麻的魔头，更何况他还修行了《九幽黄泉妖经》，吞人道果更是不会眨眼，只怕会早早滋生心魔，引得业火跗骨，沉沦炼狱。
可无论他如何增加力道，都没有用处，苏云不管嘴中溢出多少血，身上骨头断了多少根，面色依旧是那般倔强，看向自己的眼神依旧平淡。
半晌，见苏云依然不肯认错，杨小傲终于还是不忍心，他将灵力收起，缓缓说道：“罢了，你想当邪修就当吧，我不拦你，你觉得自己在什么样的世界，就去当什么样的人吧。”
“只是希望到时候，你被人围追堵截，人人当诛，死到临头的时候不会后悔。”
他语气不再那般严厉，神情复杂，长叹一口气，拿出一些丹药，放在苏云怀中的解元珠上。
苏云吸收着灵力，体内的伤势快速愈合，他站起身来，神情冷漠，带着万般倔强道：“我还愿意修炼只为了报仇而已。”
他运转灵气，伸出右手放在小臂上，“咔嚓”一声，左手中的骨头瞬间脱节，苏云满脸都是冷汗，强忍着痛苦，一把将脱臼的手臂从身上撕扯下来。
他将鲜血淋漓的断臂对着杨小傲，声音有些颤抖，“师兄问我为何贬低修士，只需试着把它当成灵气吸收便可，苏云本就是你们修士眼中可以被吞噬的对象。”
杨小傲见他如此作为，只好将神识附着在那条断臂之上，当他一运转口诀，那条断臂竟然如同灵药般，一点点枯竭消散，大量纯粹至极的灵气从那条断臂中涌入他体内。
而这些灵气，甚至比他感受到的，从解元珠分解丹药灵石而出现的灵气，还要纯粹浓郁！
杨小傲心神狂震，内心惊讶不已，手一抖一把将这条断臂丢到一旁，像是看见了世间最为诡异莫名的事情。
杨小傲此时心惊肉跳，浑身毛骨悚然，他大张着嘴，瞪大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惊吓得说不出话，声音与指向苏云的手不停颤抖：
“你，你......”
“小河村几十年前发生了一桩惨案，全村九十七条人命转眼消失，被活活炼化而死。”
“其中有我，我的爹娘，还有九十四位安分守己的平凡人，再算上收养我的阿爹。”苏云闭上眼睛，满脸挣扎，似乎宣泄般喊道：
“一共九十八条人命，我该找谁算账？如果将来我有能力，我不仅要报仇，还要将那些视凡人如草芥的修士通通灭杀！”
苏云睁开眼睛，深吸一口气，他此时神色黯然，平静说道：“师兄问我为何还要修行，这便是原因......”
四十年前，大量强大修士齐聚宋国，原因不明，各宗皆心惊胆战，将此事上报五级修真国百炼宗，百炼宗无法定夺此事，上报六级修真国，最终有位通天彻地的大修士来此坐镇，定下规矩。
三十五年前，宋国南部天生祥瑞，异象频出，天地间龙凤齐鸣，麒麟白泽聚于云端吞吐紫气，天生霞虹，地显金莲，天地造化之宝现世，无数修士在此开辟战场，大打出手，想将至宝纳入怀中。
二十五年前，一座村庄近百人凭空消失的消息传入宋国皇宫，皇帝将此事报至五大宗门，各宗派人仔细调查数年之久，想查出是哪位修士敢犯如此忌讳，可均查不出蛛丝马迹，就此作罢。
往事不断翻涌，一股脑冒上杨小傲心头，他瞠目结舌，结巴说道：“你......你是那村里头一户人家的孩子......你活下来了？”
“不是哪户人家的孩子，我是苏汉升的儿子，我娘叫陈小花。我死过了，但老天让我又活过来了。”
杨小傲不停摇头，脸上神情逐渐悲伤，他看向苏云的眼神十分悲悯：“谁能想到，当年现世的那件至宝，居然是个人......”
“我十岁以前眼中的世界无比宁静美好，我天生就能看见五颜六色的灵气，有一天我问玩伴，他能不能看见那些东西，他说不晓得我在说什么，我再问别人，同样如此。”
“从那天起，我知道了我能看见其他人看不见的东西，于是我便以为那是世界原本的样子，我以为我是与众不同的。”
“而在我活过来后，我看着满是绿藤野草的废墟，眼中的灵气不再，我才发现这才是世界最真实的样子。”
苏云将地上的手臂捡起，来到杨小傲身边，将断臂触碰解元珠，他的手臂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
“对我来说，无论那人是正修也好，邪修也罢，他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将我这‘灵气’吞噬。”
“凡人有法度限定善恶，修士又靠什么限定正邪呢？更何况我都不知道我现在算什么，我不算人，也不算这天地间的万物，对我来说，是正是邪又有什么区别呢？”
“师兄问我那些问题，苏云也来问问师兄，修士修仙，我呢？我该修什么？”
“我不知道......”
杨小傲嘴中不断自言自语，驾驭虹光，失魂落魄般离开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