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在下苏磊
陈晴远离开潮江准备回机构的时候，忽又转道中江，起因是这里即将举办一场电光源产业研讨会。中江在这个领域起步早很权威，时至今日业内人都认为电光源来到了大转型的十字路口，科班出身的陈晴远对这场研讨会动了心思。
会议现场，左边是窗、身后是墙，陈晴远坐在最角落的地方。临近傍晚，第一天的报告与讨论结束了，人们纷纷离席的时候，陈晴远忽听一声粗重的呼气声。
而后他便看到身前的人往后一靠伸起懒腰，两个拳头向后一抻，快把自己的脑袋夹在中间，紧接着自言自语的牢骚便响了起来。
“翻来覆去的节能灯，不讲LEd这不是白来了嘛！”
陈晴远暗有点头，这一天确实少了干货，刚一起身的时候他又听到，“还以为能碰到彭万泉教授，早知道还不如亲自跑一趟呢。”
只见那人匆匆把材料收拾完，迈开步子就出了大厅。
陈晴远跟在其后，一次又一次欲言又止，甚至隐约透着些紧张，脚步快几分马上就缓了下来，像极了不擅与陌生人说话、却又不得不问路的样子。
一直都跟到了停车场，陈晴远才出了声。
“兄、兄台知道彭教授在哪里？”
“你是？”
“我叫陈晴远，做灯效设计的，久仰彭教授，只是光源界好多年没有他老人家的消息了，兄台当真知道？”
“我只是听说彭教授在南镇为企业做光源，具体的还要到了问问才知。”
“南镇？我听过那里。”
说话间那人已上了车，瞬间便打了火，陈晴远急凑到车窗前，连敲了几声玻璃，“兄台可否带我一程，我大学的很多教材都是彭教授参与编纂，只想拜访一下他老人家，没有任何别的企图。”
陈晴远心里有数，这人在厅里就说了两句话，一句直指产业要害一句说到了初代宗师级人物，和这陌生人不说同道中人，起码也是术有同攻。
那人犹豫了一下，“上车吧。”
车离开中江，不急不缓七八十迈，风从车窗吹进，消不去车内的静寂，两个人都目视前方，一个比一个端庄。
眼见离南镇只剩二十公里了。
“陈先生会吸烟吗？”
“谢谢，谢谢。”
直到这支烟抽完，陈晴远才又问道：“还不知老板怎么称呼。”
“不是什么大老板，在下苏磊，光源灯饰什么都做，凑个热闹场子而已。”
“苏老板，南镇是不是有一家叫雷石照明的企业？”
“有的，据说做的还不错，除了照明还做灯饰，和我的生意完全一个路子，不过他家在外的声名……好像不太好。”
“果真有这样的事？”
“坊间都说雷石的灯突出一个丑字，照明设备粗枝大叶、室内灯饰也都照猫画虎，但谁让人家渠道庞大呢。它可不管什么灯效工程，口口声声原罪不在产品，什么大号射灯有大号射灯的需求，可要是我说，只顾做亮不顾美感实在是把路走窄了，有些货就不该发，有些生意就不能做。”
一开始陈晴远听得遂心，可听着听着又觉得有些激进，更万没想到，话匣子一开，对方直接停不下来了。
“名气和名声是两个概念，名气大不代表名声好，企业得有企业的操守，灯火那是理想，只做个亮堂有什么意义？这等事业不容有任何瑕疵，万家灯火、点亮河山，那得精美漂亮，总有人说灯火要接地气，屁！灯火才是阳春白雪，连这等觉悟都没有，注定只是一身铜臭！”
“苏老板的生意经，还挺与众不同的。”
“这可不是生意经，这叫行业信仰，不是和陈先生吹，客户喜欢的只要我不喜欢，加十倍钱我也不干。我的许多设计今后是要进灯饰博物馆的，只有俯望这个行业才知道它的终极使命。”
这一句句话把陈晴远听得暗暗咋舌，他从未听过这么硬气的话，可又不禁在想，这样的企业真的能做大吗？
他非但看不到阳春白雪，反而是刑天舞干戚，所望只有一个猛。立时间陈晴远又觉得和这个人不合拍了，直觉上这是个心怀偏见、凡有一点机会就急于灌输观点的人，上不接九霄、下不触田埂，许多激进的话像是生意路不通畅的宣泄。
而且他瞧得出，这人是做惯了领导，喜欢自说不需交流。还好是开车行进，不然自己还要准备恰到好处的点头、醍醐灌顶的眼神和大彻大悟的气息。
在这人不断的说教中，公路翻过了一个山坡。
如一片永恒的焰火，南镇第一次出现在陈晴远的视野。
霎时间陈晴远的双目便炯了起来，那里像一团盛开的莲，广袤大地如同夜河，山川湖海好似渚屿。此等惹眼，平生未见。
这不是前往村镇，而仿佛是从中江来到了新都市，令人难以置信。冥冥之中如有一种安排，自己初来南镇，竟是这样一种巧合的行程。
车慢慢悠悠行在迎华街上，陈晴远看到一种光影的迷离，同样的煌烨之下，卖场与卖场争奇斗艳，彼此却又不可分离，共同撑起这抹灯火盛图。
不多时这个苏磊把车停下来开始打起电话，陈晴远百无聊赖之际，不经意间看到了旁边的一处卖场，那金烁烁的门头上，恰好写着“雷石灯饰”。
等了又等，电话还是不歇，陈晴远指了指卖场做了个示意，随后便下了车走了进去。
足足过了半个多小时，他才从卖场出来，再度回到车里的时候，陈晴远不再坐得四平八稳，身子远远离开靠背，只占了半个座椅。小小的车厢变了气氛，话语变得硬邦邦，大多都成了敷衍，神色也不像从前坦定自如。
这苏磊倒是大方，先是请了一顿丰盛的晚茶，又提前订好了酒店。他打听到彭教授在南镇下面的村级企业做顾问，决定明日一早再出发。
晚上九点钟，南镇的热腾才刚刚开始，从阳台望去，牛仔帽、白头巾、外语和乡音，大铜灯、高座灯、声色撩夜起。
陈晴远一抬头，发现这座酒店的对面是一座研发大楼，霓虹灯条闪烁着三个主要参与机构，“南镇质监办”“中江大学电光院”以及——
雷石照明。
见那里灯火通明，满心疑问的陈晴远很快就出现在了街对面，下班时间都过了三个点，还是有人热情得把他迎了进去。
等陈晴远回来的时候，苏磊正在阳台悠闲地喝着茶，他叼着烟卷、翘着二郎腿，胳膊肘抵着膝盖，晃着黑皮鞋。看着街道的眼神颇是入神，除了他话语中的俯望，还带着一种傲气，仿佛这浓烈的灯火江山，和他有不可分割的关系也似的。
陈晴远觉得这人被臆想荼毒太深，傍着所谓的终极使命，其实已丧失了真正的思考，而他又只能在这个观念陷阱中继续走下去，不然就成了无能狂怒。
陈晴远开始在内心计算着车费、餐费以及房费，明天过后这场交道他不想打了，阳台的桌子上有两个茶杯，都冒着热气，但陈晴远全无坐过再聊的兴趣。
就在他要回到房间的时候，忍不住问了出来——
“苏老板，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人们对雷石存有误解？”
话音一落，陈晴远又有点后悔多问，不该戳到人家的痛处。
因为那“苏磊”，只顾笑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