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看着跪倒在地的老唐，轻轻放下手中的盒子，走到他的身前，也跪了下来。
一大一小两个白袍相对而拜，这场景看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老唐抬起上身，看着伏在身前的少年，忽然有些不忍心，看对方的样子与自己穿着相同……该不会是这个墓的原主人吧？
难道这么大一座青铜墓葬，就为了葬一个小孩子？
对方要真是两汉交际的什么皇亲国戚，这排场倒也不算大。
“你，要不起来坐？”老唐戳了戳对方，然后坐回了桌前。
桌上除了刚刚打碎的粗瓷花瓶，还有一盘青翠欲滴的葡萄，以及一叠崭新的粗纸。
少年站起身，脸上闪动着惊慌之色，他站在老唐的身边，将刚磨好墨的方砚放在桌边。
我又不吃人……你怕个啥劲儿呢？
要怕也应该是我怕你才对……
老唐挠了挠后脑勺，发现自己打着发髻。
他看向身边的铜镜，镜子里，自己的表情庄重威严，就像某朝某代的君王。
怪不得酒德麻衣让我留下假扮墓主人，自己这一身古装，还真有派！
老唐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眨了眨眼，然后将铜镜推向一边。
“哥哥……写字。”少年指了指桌上一片空白的粗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写字？
老唐愣愣地拿起笔，沾了些墨。
对方的表情很呆滞，看起来就像……失了魂的人。
这……我要是不写，会不会被掐死？
他以前看过的恐怖片里，鬼魂都是有执念的。
对方的执念是……写字？
可是，写什么呢？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之前在桌上看到的字……
“龙兴十二年，卜，不详……”
他只记住了这一句，于是他只能写这句……
他写得很慢，由于恐惧，连提笔的手指都有些颤颤巍巍，自己从来没练过毛笔字，硬写？
落在纸上的字迹，如蛇盘虫扭。
“我……那个，不太会写，要不……你来？”他看着眼前的少年，哆嗦着将手里的毛笔递了过去。
“你……也在害怕？”感受到对方接过笔时的手指有些颤抖，老唐忍不住问道。
“不害怕，和哥哥在一起，不害怕……”
少年一边伏案书写，一边低声呢喃。
老唐看着身前温顺的少年，忽然觉得对方也只是个孩子。
他忍不住轻轻抬手摸了摸对方的脑袋。
虽然不知道谁是你哥，但能有你这样可爱温顺的弟弟，他应该很得意才对！
少年写完字，抬头看着老唐，过了许久，他缓缓开口。
“哥哥，我知道你舍不得吃掉我，但如果不吃掉我，就不能挣脱命运的枷锁。”
吃掉你？命运？还枷锁？
老唐愣住了。
少年的神情很严肃，他是在很认真地讨论这个问题。
但是……
这是什么年代的中二台词？
老唐皱着眉，他觉得嘲笑孩子的中二想法是一件很不礼貌的行为，而且对方的身份也不容自己笑出声来，因此他不得不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放心，我不会吃掉你的，就算未来充满荆棘，我们也要结伴而行。”
他摆出一副中二的模样，用类似的话语回复对方。
“所谓英雄的命运，就是要穿越荒原，竖起战旗，重归起点！死亡……只是轮回的开始，在迎来最后的终局之前，一切都可以重来！”
这是老板一直挂在嘴边的话，用在这里还蛮合适的！
老唐如是想着。
“哥哥，在结局到来的时候，你会吃掉我么？”少年看向老唐的目光中，满是希冀。
你这小鬼怎么回事？
怎么总纠结吃不吃掉你呢？
虽然我很饿，但也不至于吃人吧？
他差点忘了，站在身前的，不是人，而是游荡千年的鬼魂。
还是顺着说吧，不然万一这孩子对自己说出的答案不太满意，桌子一掀，脸色一变，怪笑着露出满嘴獠牙……也太不美好了些。
“会的，那样你就将和我一起……走向新生！”老唐的语气很严肃，就像是在向对方作出承诺。
少年忽然拈一颗桌上的葡萄，递给了老唐。
他接过那颗葡萄，很真实，不是幻觉。
“我要走了，哥哥，再见！”少年忽然转身向门外走去。
这就……走了？
老唐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忽然慌了神。
话说你别给我一个人扔在这里啊！
我自己单打独斗怎么逃出去啊！
之前可是有人工智能帮忙才能成功脱出啊！
等等万一有人开启这墓穴的机关，我连潜水服都没有，会直接淹死的啊喂！
他手忙脚乱地跑向寝宫的门口，一脸焦急之色。
但对方走得很快，出了门，就不见了踪影。
老唐惊恐地站在寝宫门口，瞳孔里映射着炽烈的光。
寝宫之外，火光冲天！
门外不再是原来的场景。
燃烧的巨型水车逐渐倾倒，燃烧的木架噼啪作响，这周围不再是密闭的巨大空间，青铜城仿佛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这是一座陷入火海的城市！
一队队手持东汉环首刀的铁甲军在街上飞奔而过，无数百姓拥堵在街道之上。
街上一片凌乱，所有人都在逃命，但普通百姓又哪里逃得过训练有素的士兵？
到处都是烧杀掳掠的惨象，无数男男女女惨死刀下。
这是来自铁甲军的单方面的杀戮，或者说……屠城！
他冲出寝宫门的时候，已经站在了街道正中，无数铁甲军在其身边经过，仿佛所有人都对他视若无睹。
他抬头望向远方，忽然打了个寒颤。
城市的正中，立着一根高杆，刚刚跑出门去的少年被挂在高杆之上，无数弓箭手张弓搭火箭，瞄准城市上空的少年。
随着一声号令，在燎天的烈焰间，有无数火光直射而出。
万箭齐发！
“不要——”
老唐看着吊在空中双眼紧闭的少年，忽然觉得心如刀绞。
“康斯……坦丁！”他对着高空嘶声呼喊，挥舞着双臂向高杆的方向狂奔。
看着远处刺猬一样的少年，他猛然醒悟，自己根本不是在扮演那个少年。
他想起来了。
自己……就是他的哥哥！
“啊——”他在铁甲军的军阵里仰天长啸，双臂高举！
血红的瞳仁猛然转变，化作赤金的龙瞳！
……
“啊——”
老唐忽然睁开双眼，他面目狰狞地大声咆哮，头上脸上，满是汗水。
剧烈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面罩的内壁上满是雾气，有水珠缓缓流下。
自己仍戴着潜水头盔，之前的一切，都是黄粱一梦。
他忽然有些庆幸，刚刚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当下，才是现实。
那种窒息一般的痛苦，太真实了。
老唐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了自己的身上，这让他的呼吸有些吃力，他奋力抽出右手，向身上摸去，是一个软乎乎的东西。
他打开了头顶的射灯。
好多粘液从上方滑落。滴在自己的头盔上，将面罩外壁搞得一片模糊。
老唐伸手抹去头盔上的污垢，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自己的身上压着一个同样穿着潜水服的身体，再上面，是一个青灰色的巨大肉垫，看样子……像是一条舌头。
他神色惊恐地望向四周，随着射灯灯光的转移，到处都是巨大的尖锥形骨骼，上下相合错综复杂。
老唐想坐起身，他努力拖动着身体，试图从同样穿着潜水服的那人身下爬出来，但随着双手撑地，他发现身下也是软绵绵的，入手皆是一片粘腻的液体。
他忽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自己该不会，是还在那头怪龙的嘴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