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事务所的楚清歌并不能平静。
甘婷和刘坤的大部分生活轨迹都在那个店铺附近，街坊邻居对刘坤和甘婷的评价，和楚清歌设想的并不一致。
刘坤居然是个三棍打不出个闷屁的老实人，而甘婷，才是家庭中的上位者。
可为什么又会出现，检察院那份不起诉决定书里说的，是因为刘坤当街殴打甘婷，所以才会出现后来的追逐行为，导致刘坤跳入铁轨身亡的情况呢？
天色一点一点擦黑，事务所里的人也陆陆续续下班了。
苏妍临走前跟她打了声招呼，笑容羞涩，“清歌，我先走了。你……也别太累，早点下班。”
“嗯，好。”楚清歌从卷宗中抬头，“学姐再见。”
“对了，这个是一个监控视频的碟片，”苏妍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光碟，放在楚清歌桌上，“上午忘记给你了。”
楚清歌把碟片抽出来，放进电脑的光驱。
监控视频是由好几段拼接而成的。视频里，一个中年男人，对着一个刘坤紧追不舍。
先是骑着摩托车追，等刘坤跑入满是荆棘的岔路，中年人干脆直接抛下了摩托车，气势汹汹地追了上去，手中还拿着半截木棒。
最后到了铁道边，刘坤停下脚步，回过身来，冲着身后的中年人大吼了几句。
但显然，中年人并没有准备放过他，即使刘坤伸手阻止，几次探脚出了铁路边缘，做出要跳下去的动作，中年男人还是步步紧逼。
双方焦灼了好一会，最后铁路的红灯亮起，预示着列车即将经过。就在这时，中年男人向前一扑，刘坤纵身一跃。
列车轰隆隆驶过，画面戛然而止。
“所以刘坤的妈妈，对于检察院不起诉的结果很难接受。”苏妍在她身边站着，陪她看完整段视频后，背起包，“我见过那个阿姨，年纪挺大的，看着跟我们奶奶差不多。应该是老来得子，但是现在……”
后面的话，苏妍没有说。
楚清歌点头，对她心软的缘由表示理解。
苏妍离开后，楚清歌独自一人坐在工位上，思索片刻，还是将另一张光盘放入光驱里。
苏妍给她的那张光盘，是刘坤的家属提出诉讼，向法院递交的材料。
而检察院那里有另一份证据材料——本来存档用来证明自己不起诉决定的正确，如今正好方便了楚清歌。
其中有一张光碟，光碟刻录的是当天，刘坤在街边殴打甘婷的监控视频。
楚清歌戴上耳机，点开视频的播放键。
视频里充斥着女人的逐渐式微的尖叫声和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嚎。
那个传闻中老实的男人弯着身子，一手拽着那个别人口中泼辣的女子的头发，另一只手，拳头如雨点般落在那个女人头上、身上。
不远处的地上坐着一个孩子，孩子太小了，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张着嘴哇哇大哭。
围观的人有劝架的，有看热闹的，有举起手机拍摄的，七嘴八舌，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帮忙。
可能是孩子的哭嚎惹得男人更加不悦，刘坤将失去反抗能力的甘婷往路边突起的路牙石上一掼，撸起袖子就往孩子那里走去。
额前染血的甘婷一瞬间清醒过来，拼命抱住刘坤的脚，不让他往孩子那边去。
刘坤回头，一脚踹在甘婷胸腹……
“啪！”
楚清歌按下了暂停键，对这种场面生理性不适。
一些不愉快的记忆和眼前的屏幕画面交错。
楚清歌坐在椅子上，头抵着冰冷的工位隔板，身后空调的冷风呼呼地吹，让人遍体生寒。
她闭上眼睛，握着鼠标的手，冷得像一块冰。
几息后，却有一只手覆在她的手背上，移动鼠标，点击。
楚清歌被烫到一样，倏然将手抽回，抬头对上那双熟悉的凤目。
手还是冰冷的，手背却好像滚烫。
不同于前几次的拉拽，楚清歌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裴景安的动作竟有几分温存。
“裴……裴律师……”
“嗯。”裴景安瞟了一眼自己悬空在鼠标上的手，站直了身子，“你在看什么？”
楚清歌看向屏幕，屏幕上那些血腥的画面已经被关闭了。
她舒了一口气，抛开自己刚才那个荒唐的念头，公事公办道：“刘坤的那件案子……我想看看能让检察院认定我们的当事人正当防卫，起因是什么……”
只不过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她对这类视频的反应还是这么大。
楚清歌低下头，不敢看裴景安眼里可能会出现的嫌弃。
“看不惯这类视频？”裴景安淡淡问。
“也……也不是……”回想起裴景安那天对苏妍的疾言厉色，楚清歌自然知道对于律师来说，证据材料是要硬着头皮看完的，“我会把它们从头到尾看一遍的……”
裴景安久久未语。
楚清歌被这个flag鼓舞到，鼓起勇气，面对裴景安，指了指电脑，示意自己要接着办公了。
裴景安扫了她的桌面一眼，面无表情，走之前撂下一句话，“害怕就来我办公室。”
“……”
走出两步的裴景安停下，补了一句，“我今天加班。”
再蹩脚不过的理由，蹩脚到事务所的灯一盏一盏暗下来，裴景安离开事务所，楚清歌都没踏进他的办公室一步。
华灯初上，裴景安执起调酒师新送来的鸡尾酒，透过灯光，观察里面澄澈的酒液。
身边老友比他更能融入这种放纵的环境，和路过的辣妹碰了两杯后，借着酒劲，揽住裴景安的肩膀，“所以你想让她说什么呢？”
“什么？”裴景安分了一点目光给他。
“我是说，你问楚清歌，为什么留在A市。”老友拍拍他的肩头，“你想让她怎么回答？”
“……”裴景安答不上来，将手中的鸡尾酒一饮而尽。
酒吧里霓虹灯交错摇曳，纵情的男女在舞池中贴面热舞，曼妙的身姿，散开的长发，一派热辣景象。
老友松开他，转了个身，背靠着吧台，转头望向裴景安——
“你想让她说，是为了你，才继续留在A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