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到这里我有些好奇，难道宇宙中不存在真刀真枪的大规模战争吗？在我能接触到的信息中，为何都是这样的方式？”常京生忍不住打断了程亮的话。
“我的记忆告诉我，在相近水平的文明之间，那样的战争当然是存在的。我们之所以只能窥见基因战争的一角，是因为自己还是个还没走出地球的低等文明罢了。”
“你继续。”
“因为适合发展出新文明的星系其实并不多，而在宜居带上的行星更是少之又少。它就像一夜之间在生命轨道上开出的昙花，引来许多采花人的暗自盘算。当多个文明的基因进入了处女地，明争暗斗便开始了。”
“为了自身携带基因的存续，不惜消灭意识上已经觉醒的异族基因的携带者吗……”常京生感慨道。
“看来你也是十多年前大冰期预言刚出现时的相关者。但那只是最初级的做法。欧逸凡曾经问过我一个问题，我到现在都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纵然我们身上携带者焰行者的基因，但我们还算人类吗’？”
看着沉默不语的常京生，程亮继续说道：“但焰行者的祖先似乎明白得很，高一些的智商，能让携带焰行者基因的人在社会中居于高位，进而有利于这个片段的生存与繁衍。”
“我记得，有人对我说过，他们会尽量帮助人类生存下去，但又不至于引发技术爆炸……”常京生喃喃自语道。
“刚才我说的是属于种族间在人类内部的明争暗斗，而你提到，就涉及外部了。人类毕竟是智能生物，高等文明同样清楚，自己的进化路线是怎样的与人类如出一辙。
也许就像时钟拨过了十二点，崭新的一天便开始了。常教授，请你想一下，如果你是一个对地球播撒了基因种子的高等文明观察者，你眼中的人类会让你有什么感觉？”
常京生望着程亮肩头的白色纱布，那被裹得鼓鼓囊囊的伤口处像是寄生体苟延残喘、狰狞曲张的心脏，随时要从这具还有些虚弱的身体中破壳而出。
半晌，他缓缓答道：“恐惧。”
“没错，恐惧。”程亮收敛起轻松的神色，认真说道，“当自己文明的基因存在于人类体内时恐惧，而这些基因在人类的发展进程中被淘汰时，更恐惧。
如果把每个文明植入的基因当成是一种颜色，那人类无疑是多彩的。但随着社会的发展，人类的生产力及科技水平会越来越先进。
但与之相反的，随着环境的淘汰机制和文明的内部斗争，人类身上的颜色会越来越单一。
如果有一天，人类突破了技术的壁垒，不知带着怎样的颜色，乘着飞船朝着外星系驶去。而高等文明刚好在同级别文明的斗争中奄奄一息，甚至被迫成为了星舰文明，那会是一种怎样的恐惧呢？
宇宙瞬息万变，一切的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为了以防万一，在被播种了低等文明的星域周边‘筑墙’，便成了所有播种文明心照不宣的选择。‘重力魔咒’由此便产生了。”
“没想到，你竟能将事情推导得这么远……”
“只不过焰行者文明在隐藏的记忆中，多放了些东西罢了。而且，这也不是我的推导。欧逸凡，这是我们闲聊时他的戏言。”
“可如果太阳系周围被筑了墙，一旦危险降临，我们要怎么逃呢？”常京生有些沮丧。
“我们可以做这个假设，这宇宙中存在着成千上万的文明。不同文明与太阳系的相对位置也是不一样的。
‘筑墙’的目的是为了防止人类发生技术爆炸甚至其他文明有目的引发的定向爆破，所以，只需要在特定方位设置墙体，便可达到目的。
因为每个高等文明都心知肚明，就算是人类舰队想针对特定的高级文明选择绕行，这地球上经历了那么多文明的基因播种，播种飞船在离去时顺手筑起的墙，早就让太阳系被围得水泄不通了。”
“星原号，坠落了。”秦光看着航天器列表上最前端的名字，干巴巴地说道。
自从上次他莫名其妙听到两个陌生势力的对话后，便陷入了自我怀疑的状态。
那隐藏在内心深处、对地行者文明的依赖感，也早已荡然无存。
他想有意地将自己与周围的人隔离开来，却又害怕那仍旧潜藏在暗处的低音炮与新出现的发条声看出自己的破绽。
于是，他只能装出一种介于能正常工作和萎靡之间的状态，在行为上不引起怀疑的同时，又不至于做出更多的动作，将自己暴露在视野中。
只是他感觉自己的内心像是被浸泡在无限寒冷的冰水里，强烈的孤独感顺着裂隙无孔不入地蔓延。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身在月球真正的寒冷，这与此刻在指挥中心内仍在对飞鸟们焦心呼叫的航天员们，是两个极端。
“坠落了便不用管了，只留下一个频道例行呼叫，做好失联前各项数据的备份，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的探测器上。”
望着白银冷静指挥的背影，秦光从那不带感情的口气中，竟能体会到同样的割离感。
如果一个孤独者能在茫茫人海中能寻到什么，那一定是另一个孤独者。他们像被奇妙的丝线彼此连接，织成了柔软的绸缎。
“快要到临川号与鹤舞号了。”埃尔文提醒道。
“盯着它俩，看看是怎么死的。”
“虽然仍有许多无人探测器没到死亡边缘，但我们真的不做些什么，任由它们这么送死吗？”大李忍不住问道，他的话引起了两名同事的附和。
“什么都不用做。”白银无情说道：“当然，我已经让接近柯伊伯带的飞行器尽量相互靠近，这样，总有一架探测器能拍摄到死亡的瞬间。”
秦光望向屏幕，鹤舞号有一对狭长的尾翼。它原本是F276为庆祝联邦纪380年华诞放飞的纪念卫星，造型上十分与众不同。
虽然它只有简单的拍摄与发射电磁波功能，但作为一个为了第二毁灭纪后慷慨赴死的勇士，这也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