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说瓶子的事……”
秦光细细盯着瓶中的溶液。在以往的数次实验中，随着端粒酶的反应，溶液中会因为端粒部分与端粒酶溶液中所含的其他成分发生反应，产生少许沉淀物，变得越来越浑浊。
当他将这些反应物放进低温柜时，他记得这浑浊的现象才刚刚开始。
“是溶液发生了什么变化吗？秦队，可以再确认一下，您这是什么反应？”
“就是用一种新型酶催化dNA发生水解反应。念宇，你知道核酸酶吧，水解酶的一种。”
“知道，打断dNA磷酸二酯键的酶。”
“和这个是类似的……”秦光含含糊糊地说道。
“打断的是哪？”张念宇翻着申请记录，冯江谣填写得很潦草，没有相关记载。
秦光无视了张念宇的话，连忙接着说道：“总之，这个酶还无法人工合成，所含溶液中还有一些其他物质，目前无法分离，它会与被水解出的碱基对发生二次反应。因为多个变量的存在，实验进行得很艰难。”
“可一次反应需要的不是类水解酶吗？如果放到超低温环境下，反应还能顺利进行吗？”张念宇不解问道。
“只会变慢吧。”秦光抬头望着超低温实验柜的顶端，这个酷炫的银白色金属笼子的右上角，赫然显示着零下80度。
“最低温度保存的，秦队，您这真的不是超低温实验吗？”
“至少，在过往的那些失败案例中，发现了反应速率与温度是呈正相关的。不然上次楼下的实验室没开，我也不会同意冯江谣的提议，暂时将还未反应完全的溶液寄存在这里。”
“那现在怎么办？”张念宇一时间没了主意。
“念宇，我想我们还是先拿到楼下实验室进行观察，毕竟在之前的试验中，在发现了反应速率与温度的正相关后，我并没有、也没有硬件条件将这进行到一半的试验放到零下80度的环境中。”
“好的，秦队，我这就给您去楼下开门。”张念宇突然有些兴奋，快速检查了一遍实验柜的门后，向楼下跑去。
一个小时候，两人放着制作好的观察样本，站在了楼下的原子力显微镜前。
按照以往的观察记录，在充分完成反应后，样本中的dna分子结构并不会遭受太大的破坏，连接双链的部分依然完整，只是头尾起到保护措施的端粒被水解掉，像一个被削头去脑的稻草人。
秦光有些惴惴不安地望向了投影出分子结构的画面。
随着张念宇在电脑上的操作，秦光并未看到上面那熟悉的接近完整的链状dNA。
他看到一些较大的分子团，那与他之前观察到的被酶溶液中其他成分二次反应的沉淀物类似。但之前的这些沉淀物稀疏地飘荡在dNA分子链周围，如今，却像空隙密密麻麻的马蜂窝，整个屏幕上都是。
秦光一把夺过张念宇的控制权，用力连点着按键，慌张地挪动着图像。这般让他有些毛骨悚然的景象一直延续到样本的边界。
“秦队，这是核酸酶做实验，你看这些大分子的空隙里，还有一些明显较小的分子，它们看起来，和我在大学时期做的dNA水解实验好像啊。这恐怕是dNA完全水解的产物吧。”
秦光茫然地看着原子力显微镜为他呈现的图像，从那些小分子呈现出的表面形态看，他觉得张念宇说中了。
“可这是零下80度，你大学时有学过，什么dNA水解酶能在零下80度作用吗？”他用仿佛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尖酸问道。
“没……没有。温度越高，分子的运动越剧烈，反应也相对越快。这……这不符合常理吧！”张念宇用怀疑的目光看了看秦光，仿佛这是一个常年没有研究成果，在他面前演戏作假的中年落魄男人。
温度越高，分子的运动越剧烈，反应也相对越快。这条铁律被镌刻在了这个照本宣科的娃娃的基因里。
或许曾经的秦光与他一样，雏鸟高飞之时，前人向他们展示的新天地，他们都深信不疑地全盘接受。但不同的是，他们现在身处两个世界。
“dNA死了！”秦光喃喃自语道。
“您说什么？”张念宇难以置信地望着屏幕上四分五裂的尸体，疑惑道。
“我说，dNA死了。”
“dNA……死了？”张念宇反复吞咽着秦光的话。
他再度望向眼前这位光杆司令般的中年男人。但这一次，他怀疑的不再是对方的故弄玄虚，而是自己或这男人的精神上出了问题。
“没什么……我的文青病犯了，你看这些dNA水解成这样，可不就是和人死了没差别吗？也许真的是我在自己的实验室里操作不当，用错了溶液吧。如果这比喻让你瞎想，你就当没听过吧。”
秦光迅速恢复了平静，对张念宇笑了笑，开始假意打量起这间他借用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实验室。
“对了，念宇，这实验室里能做有关激光照射的实验吗？”
“什么？哦，没有的。”张念宇愣了一下，随即又问道，“是新的实验吗？”
“不，我这就随口一问。辛苦你了，这么早来陪我干这些事。”
“没事，秦队，只是昨晚改自己的论文改到了凌晨，今天大清早又来了，确实有些犯困。”
“回头我跟冯江谣说说，让你别那么辛苦。”
“那秦队，你这边都弄完了吧，没别的事的话，填写好记录表，这边就先关门啦？”
“好的，之后的试验也拜托你了。”
“没问题的，我喜欢做试验。”
秦光收拾了一下，草草在记录本上签了字，快步逃离了这感到窒息的氛围中。
但他并没有因此而变得轻松。秋日的暖阳已经升高，透露出一股刺骨的气息。他望着洒满阳光的街道，而它们却变成了显微镜画面中、四分五裂的残肢断臂。
用错溶液这种事，一定是不可能发生的。
“dNA死了”这话，是他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但它像一个被奋力敲响的钟，余韵在他的心中无尽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