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一早，杨氏的庄子上就来了访客。
“穆公子？”杨氏有些惊讶。
坐在素舆上的穆雁行朝着杨氏微微欠身：“晚辈穆南归给老夫人问好，晚辈就住在陆小姐隔壁，其实早就想去拜访老夫人和陆大人陆夫人，又唯恐唐突了，没曾想来庄子上避暑，又正巧碰上了老夫人……”
陆无霜和陆芸看了穆雁行一眼。
这话说的，就跟他登门拜访只是单纯出于拜访长辈一样。
别说陆无霜，就是陆芸也不信啊！
杨氏不知个中内情，只觉这位穆公子真是个知礼的晚辈，倒是不由心生好感。
“穆公子客气了。”杨氏微笑，“俗话说的好，远亲不如近邻，咱们能成为邻居也是缘分，穆公子往后若是有事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穆雁行连忙致谢：“多谢老夫人，晚辈如今孑然一身，也没有个长辈照拂着，有了老夫人的这番话，倒是心里有底了……”
陆无霜和陆芸再次侧目。
别的不说，这位穆公子是个懂得怎么样说话能让自己显得更可怜的。
上了年纪又儿孙绕膝的杨氏本来就心软，又对穆雁行这个知礼的晚辈印象颇为不错，听他这样一说，一时又是唏嘘又有些心疼。
这么出色的孩子，不仅患有腿疾，便是身世也如此凄惨，如何能不叫人心疼？
“好孩子，往后不要客气，时常来家里走动，有什么难处也别闷在心里不说，知道了吗？”杨氏叮嘱道。
穆雁行自然连连点头。
他是个听话的人。
于是，打从这天起，这人时不时就会来杨氏的庄子上拜访，还每次都不空手，不是带着好吃的，就是带着几个孩子喜欢的好玩的，很容易就让陆家众人都对他心生好感。
这一日，送走了每日必来的穆雁行，杨氏看向陆芸几人。
“芸儿，你们带着孩子们去净手净脸，待会儿过来吃东西。”
陆芸与吴氏姚氏对视一眼。
老太太这是要与陆无霜单独说话呢。
三人很快就带着孩子们出去了。
待屋里只剩下祖孙二人，杨氏先是看向了穆雁行送过来的酥山。
酥山还是前朝传下来的有名的冰品，只有擅长此道的厨子才能用冰、糖、奶滴淋出层层山峦，可以说是费时费力又费财。
“霜儿，”杨氏缓声道，“这位穆公子……”
杨氏虽然年纪大了，但眼睛还明亮着，又哪里能看不出来，穆雁行之所以每日不落地登门拜访，是冲着什么来的？
杨氏心里也有些纠结。
***心而论，穆雁行是个极为出众的年轻人。
可另一方面，他又身患腿疾。
这样一个人对陆无霜有意，杨氏一时也不知自己是应该乐见其成，还是应该出手阻拦。
陆无霜哪里能看不出来杨氏的意思。
“祖母，”陆无霜握着杨氏的手，“一直没与您说，我其实……没打算成亲。”
陆无霜从小在陆明绩与周氏跟前长大。
陆明绩与周氏虽然是听从父母之命才成为了夫妻的，但两人感情甚笃，是一路相互扶持着走过这么多年的。
看惯了陆明绩与周氏之间的夫妻之情，陆无霜在很久以前就在心里暗下决心，她将来的夫婿，也定要是与她两情相悦的。
那时的陆无霜还对未来心存憧憬。
只不过，在宫里待了这么几年，看多了世间的阴暗，如今的陆无霜已经不再有这样的憧憬了。
她也并不期待能寻到一颗真心。
“祖母，您是知道我的，无论何时我都不会让自己将就。”陆无霜冲着杨氏笑，“我不想余生只能围着一个人过，也不想被困在内宅之中，更不想有朝一日要面对本该最亲近的人的薄幸。”
“您知道的，真到了那时，以我的性子，绝不会忍气吞声！”
“所以啊，我还是一个人过着吧，您也不必为我担心，有您，有爹娘，有兄长和芸儿，我不会孤寂。”
杨氏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孙女。
许久，才叹一口气。
说得再多也掩不住，她的霜儿是积攒了太多的失望，所以不再相信人了。
也是到现在，杨氏才明白，为何陆无霜回成都府之后，执意要另辟了宅子搬出去。
她的霜儿，早就做好了孤身一人的准备了。
“霜儿……”
杨氏有些哽咽。
但作为祖母，她又是再了解陆无霜不过的，因而又将那些劝说的话都咽了回去。
她深吸一口气：“霜儿，我知道，你素来再有主见不过，既然你已经有所决定，那我也就不再劝你了，我还是那句话，无论你往后想要过什么样的日子，我都支持你！”
陆无霜露出笑容。
来自最亲的人的支持，总是这般让人暖心。
这时，陆芸和吴氏姚氏带着孩子们回来了。
杨氏便也不再言其他，微笑着道：“好了，快来尝尝这酥山的味道吧……”
孩子们雀跃不已。
这日傍晚，穆雁行再次登门，送来几条他亲手钓的鱼。
与杨氏寒暄了几句，他便提出告辞。
陆无霜站起身：“穆公子，我送你。”
杨氏看向陆无霜，没说什么。
而原本立于穆雁行身后推着素舆的福管家，却已经早早退出老远，很明显是要将推素舆的事让给陆无霜。
陆无霜再次感慨：“福管家，你可真是个好管家。”
福管家笑得谦逊：“陆小姐过奖了。”
陆无霜无语，推着素舆往外走。
这时正是日落时分，夕阳最后的余晖渐渐隐没在山的那一边，只在天边留下片片沾染着金色的云霞，显得格外的瑰奇。
有微风轻轻拂过，轻柔的触感仿佛将夏日的暑气尽数推离，就连陆无霜这样怕热的人都没有觉得太难受。
走出老远之后，陆无霜停下脚步。
她绕过素舆，来到穆雁行的正前方。
“穆公子！”陆无霜严肃地唤了一声。
当初回成都府的时候，陆无霜对未来生活的规划之中，可没有如穆雁行这般的邻居的存在。
但这人，就是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还试图彻底融入到她的生活之中。
最初，陆无霜是被穆雁行的那张脸吸引了，出于好奇以及有趣的心理，陆无霜并未如何抗拒穆雁行的出现，甚至觉得逗着他玩儿还挺有趣的。
可今日与杨氏谈话之后，陆无霜突然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对穆雁行来说很不公***。
既然她无意碰触姻缘之事，那她就应该早日与穆雁行说清楚，也打消掉他心里那些并不隐晦的念头。
“陆小姐缘何如此郑重？”穆雁行问。
陆无霜狠狠看了穆雁行一眼。
那眼神，都快从穆雁行的脸上剜下一块肉来了。
这人是真的好看。
但可惜，以后不能再这样肆无忌惮地看了。
然后，她再上前两步。
两个人之间原本三尺左右的距离，陡然拉近到可以清楚听到对方浅浅的呼吸声的程度。
“穆公子，其实……”陆无霜顿了顿，“我是一个寡妇！”
“寡妇？”穆雁行一头的雾水。
“对！”陆无霜点头，“我的夫君是个狼心狗肺之人，虽然他已经不在人世，但我早已经被他伤透了心，往后也不打算再嫁人了！”
话说完，陆无霜看着穆雁行。
所以……
你懂了吧？
穆雁行不懂。
他甚至笑出声了。
原来……
在她的心里，他那位因为坐上了龙椅而洋洋自得的皇兄，不仅是个狼心狗肺之人，还是个死人？
穆雁行越笑越大声，越笑越不掩心中的愉悦。
直到陆无霜拧着眉瞪他，他才总算是敛下了笑容。
“陆小姐，那可就太巧了！”穆雁行一双薄唇扬起，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我这个人啊，从来都对俏寡妇情有独钟……”
“所以你看，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