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走近了，顾云依才认出队列之中最显眼的是太后的轿舆。
“这么晚了，太后来这里做什么？”
顾云依好不疑惑，难道皇帝的身体也撑不住了？
文翊眼眸微敛，“等会儿你就知道了，太后的常规操作而已。”
什么叫常规操作，如果太后只是照例来探视皇帝，犯不着挑这种夜半三更吧，除非有什么事情要避人耳目。
“你在一旁看着就行，等会若发生什么怪事，千万不要太惊讶。”
文翊带着她转至后殿，从一处暗道摸到皇帝的寝室后侧。
顾云依好奇不已，这一路过来，他们竟是完美地避过了所有的守卫，这个男人着实让她刮目相看。
文翊好似看出她心中所想，“来得多了，自然熟门熟路。”
皇宫禁地，他想来就来，这个样子，还不是一次两次，简直跟自家后院没什么两样。
“宫里的局，阁里已布置妥当，就算有守卫察觉出一丝半点，也会有人替我们善后。”
一个月时间，他兑现了她入宫那日许下的承诺，往后在这宫中，应是不必战战兢兢了。
“他们来了，别出声。”
话音刚落，就见太后带着几个宫人来到皇帝榻前。
“康儿，母亲来看你了。”
隔着屏风，顾云依看到宇文康睁开双眼，混浊的目光中，满是愤恨与不甘。
他艰难地翻了一个身，然而没能坐起来。
几个宫人走上前，替皇帝安置好几个软靠，又给他换上一床薄被，之后默默地退了出去。
寝室里只剩下太后和皇帝两人。
还有屏风后方暗暗观察他们的宇文翊和顾云依。
“这次你又要做什么？”
皇帝开口了，声音模糊且嘶哑，想必许久没有说过话了。
太后在椅子上坐定，抚了抚额间散落的几丝白发。
她看着床榻上的男人，笑容落寞。
“好久没跟康儿静静地说会儿话了。”
“你我之间，有什么好说的。”
从后侧看去，皇帝的肩膀轻轻抽动着，想来情绪很是激动。
太子出生那年宇文康只有十六岁，眼下不过三十二三，药毒入侵令他长卧病榻，身材瘦弱得如同一个小老头。
“无论如何，你也是我的儿。”
宇文康轻哼了一声，语气中全是鄙夷。
“你虽然不是从我的肚子出来的，却是先王唯一的儿子，便也是我唯一的儿子。”
烛光闪动，太后的表情阴晴不明，“你的儿子，也有我金氏一半的血脉。”
先皇宇文成的妃子，镇西大将军的女儿淑妃娘娘，前后诞下宇文康和宇文靖两个皇子，太子宇文翼的母亲德妃娘娘，是太后金氏家族的女孩。
“我的便宜娘的确姓金。”宇文翊表情平静地认同这个事实。
顾云依拍了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慰。
皇帝虽然身体羸弱，脑子却很清楚，认得自己的儿子被掉包了，“你说那个看到我只会笑的年轻人？他不是我儿子。”
太后忽的一笑，“你们男人真奇怪，宇文成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她难得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儿子是谁有那么重要吗？身为皇家人，生子也罢，害人也罢，不都是为了手中的权势，即便我没有亲生的儿子，不也一样大权在握。”
她顿了顿，“便连南宫晴那样人，不也没有生儿子。”
宇文康呲笑一声，“就你，也配跟睛姨比？”
太后笑容一敛，眸中凶光毕露，“好一声睛姨，叫得那么亲热，在你心中，那个贱人竟然比我这个母后还要亲近不成？”
宇文康呵呵笑着，笑得用力，好似喘不上气一般，“睛姨她是个人，而你，不配为人！”
“放肆！”
太后猛一拍扶手，站了起来，“她到底有哪里好？除了长得标致一些，不时会摆弄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唬得你父亲一惊一乍的，家世手腕，哪一样能与我比？”
“光是来路不明这一点，贵妃之位，已是先皇对她的极大恩典。若非她有先见之明，自己逃了出去，迟早也是本宫的手下败将。”
宇文康躺平身体，闭上眼睛，不再看渐渐陷入疯狂的太后。
“我仍名门金氏之女，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是大夏国的皇后，如今更是贵为太后，大权在握，便是朝中奏折，也是送到慈安宫由我批复……”
“试问上下千年，可否能找出一个如我这般权势滔天的女人，就是南宫晴，也只能避我锋芒，远走他乡，最后生死不明……”
“笑到最后的人是我，不是她！”
太后的笑声在清冷的殿堂中回荡，宇文康仍在闭目养神，好似一点也没有听到。
笑声越来越落寞，最后隐隐有了悲戚的意味。
顾云依看着孑孑而立的太后，心中没由来觉得可怜，这个女人，求了一辈子，到底求到了什么？
丈夫不爱她，爱另一个她觉得处处不如自己的女人。
没有亲生的孩子，便是连名义上的儿子也对她充满了鄙夷。
她生在世家，从小就被教导要站在权利的顶端，为家族谋求最大的福祉，无论使用什么手段，只能成功，不准失败。
甚至她的闺名，也不能为人所知。
人人都唤她娘娘，从皇后娘娘一直唤到太后娘娘，她的名字，早就被掩藏在太后这具外壳之下，失去了本来的意义。
她从未身为自己活过一天！
何其可怜，又何其可悲！
“太后娘娘是否还有其他事情吩咐，儿臣要休息了。”
宇文康清冷嘶哑的嗓音将太后拉回现实。
她狡黠一笑，往床榻的方向靠近了一些，“康儿，母后今天给你带来了一个新太子，你看他长得和你像不像，往后可别认错了。”
宇文康的身体僵了一瞬，稍顷，才缓缓吐出一句话了，“想不到那位太子竟然比我短命。”
顾云依心道，再短也在岗十年，算老员工了啊。
东宫的福利真不太好，干了十年，就落了个麻布裹尸的下场。
她伸出手要拉一拉文翊，想不到摸了个空。
文翊不知何时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