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姝看到了襁褓中婴孩脖子上挂着的玉牌。
上面刻着“般琰”二字。
“琰儿。”般姝弯了弯唇，心脏的某一处微微酸软下去。
小琰儿似有所感，咧着红嘟嘟的嘴对般姝笑。
江湛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温馨，美好。
他藏起手腕上的伤口，若无其事走进来，看到床上的婴儿时，愣了半晌，脑子有一瞬的空白。
“殿下，这是……”
般姝转身，她抱起好奇地四处张望的小琰儿，“你看，他像不像我？”
江湛彻底笑不出来了。
他后背僵硬。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听到自己喉咙里漫出一声极不可置信的质问，“这是谁生的……？”孽种。
般姝敛了敛笑，“顾迟的。”
江湛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
从四肢百骸蔓延的凉意慢慢变成了彻骨的疼痛。
他原以为自己会爱屋及乌的。
在那次落败的战争中，他失去的，不止是般姝的信任，一同失去的——
还有他们的孩子。
那时江湛难过极了，可他怕般姝怪他没有保护好他们的孩子。
其实那个孩子本就保不住的。
为了治疗感染鼠疫的雍州百姓，他取了太多血。
身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伤口。
他的血，是毒，亦是药。
可江湛不甘心。
他强留的孩子最终还是以最惨痛的方式离开他了。
他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其实没关系的。
那时候，少年满眼无措的泪，他想，殿下的孩子就是他的孩子。
他真的天真以为他能做到爱屋及乌的。
可是。
这一天真正到来时。
江湛才发现自己是前所未有的恨。
恨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婴孩。
恨顾迟。
江湛满口的铁锈味，他张了张口，指甲将掌心扣得鲜血淋漓，双目赤红，极力的克制隐忍下他才勉强挤出一抹难看的笑意。
“很像殿下的。”
他僵硬着转身，慌忙道，“殿下，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些事要做，我……我先走了。”
跨出门槛的那一瞬。
滚烫的眼泪顺着下颌一颗一颗砸落。
“江湛。”般姝嗓音平和沉静，好似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异样，“琰儿很可爱是不是？”
“……嗯。”
“那你会好好待他么？”
少年背着般姝，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他垂下微微颤抖的眼睫，嗓音近乎哀求，“殿下，别让我说这样的话。”
般姝长叹一口气。
她绕过屏风走到少年身前。
“你怎么了？”她环住少年劲瘦的腰，“谁欺负你了么？”
江湛再也忍不住。
他死死抵着般姝的脖颈，眼泪打湿了少女的衣襟。
“我不喜欢顾迟的儿子。”
他孩子气地说。
般姝有一搭没一搭地揉弄江湛的发，“不喜欢就不喜欢，不用逼自己。”
少年红着一双眼，委屈又可怜地望着般姝，“殿下，我们还会有孩子么？”
其实他知道。
不会有的。
再也不会有了。
他的殿下什么都不懂，只想着安慰他，“没关系的，江湛，不管有没有，我都很喜欢江湛。”
你看。
他的殿下到现在还天真地认为。
子骞是因为生不出孩子而哭。
子骞明明是——
为他和殿下死去的那个孩子而哭。
可惜殿下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已近年关，雍州呈现一派喜气洋洋之色。沈酌对于般姝这个新冒头的儿子接受良好。
但要说多亲近那也是不可能的。
对于情敌的儿子。
不上手弄死他已经算是宽容大度了。
沈酌的态度最多算是疏离。
不过好在小琰儿还小，什么都不懂，又十分爱笑，见谁都弯着一双大眼睛，笑得人心都化了。
钟莹莹抱着小琰儿，叹道，“顾迟那个反贼怎么能生出这么可爱的小宝宝？”
小琰儿又咯咯地笑。
般姝含笑喝了口果酒。
沈酌面无表情地扫了小琰儿一眼，不屑嗤笑。
钟莹莹把小琰儿交给乳娘，自个儿撸起袖子喝了个烂醉。
后院里，小琰儿脸颊红扑扑地，睁着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天真而好奇地看着面前年轻而俊秀的少年。
小琰儿很友好。
但少年却面无表情，眼神透露着凶狠。
小琰儿委屈地瘪了瘪嘴，嚎啕大哭起来。
江湛冷着脸捂住他的嘴巴，“聒噪。”
他另一只手缓缓放到小琰儿脆弱细嫩的脖颈处，很软，一掐就会断。
江湛无辜歪了歪头。
“你这个小孽种，还真是会讨殿下喜欢呢。”
他指尖缓缓收了力气，小琰儿因为呼吸不畅原本红扑扑的小脸蛋顿时变得紫红一片，格外吓人。
“江湛，你在做什么？”
身后，少女的声音让江湛指尖猛地一顿，他收回手，转身，是面露质疑的般姝。
“殿下，方才小琰儿一直叫嚷着哭，大抵是饿了，那乳娘是个偷懒的，我瞧着心疼，便哄了会。”
江湛撒起谎来面色如常。
般姝快步上前几步推开他，果然见小琰儿满脸紫红，正痛苦地哀嚎。
她有些心疼。
“是么。”
嗓音淡淡的。明摆着是不信。
江湛脸上慢慢浮现一抹慌乱之色。
“我知道你不喜欢小琰儿，江湛，这是第一次，倘若下次再让我看到你对他做了什么，别怪我不顾昔日情分。”
江湛死死咬着唇。
般姝失望，“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少年一脸悲哀道，“子骞善妒，殿下不是一直知道么？”
见般姝沉默，江湛慌张地紧紧攥住她的衣角跪在地上，仰着脸哀求，“殿下不要讨厌子骞好不好？子骞只是嫉妒，子骞没想要害小琰儿的……”
般姝无奈叹息，“你先起来吧。”
小琰儿脖颈上还留着一道鲜明的指印，但他什么都不懂，只以为江湛方才在同自己做游戏，拍着小肉手咯咯地傻乐。
等再见顾迟时，小琰儿已经三岁。
勉强学会走路。
只是走得磕磕绊绊，没走两步就自己摔个狗吃屎。
顾迟一身雍容华贵的深紫长衫，外罩狐白色月牙大氅，身姿颀长挺拔，只是脸色始终有些苍白。
他目光先是落到般姝身上。
然后才缓缓看向她怀中的小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