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安看着他那双趋近于浑浊的双眸，温声哄着他：“噩梦很容易和现实混淆的，阿宁如果觉得那是发生过的事实，应该就是把这些混淆了。”
他明知道清宁早已恢复了大部分的记忆，却仍旧在用这种拙劣的谎言欺骗他，以此来维持着那份即将崩裂的平和假面。
他很清楚，在清宁找到事情真相之前，是不会堂而皇之地显露出自己早已恢复大半记忆的事实。
清宁眸子闪了闪，唇边扬起单纯天真的笑意：“神明大人说得对，是我自己混淆了噩梦和现实！”
两人对于梦境的真实性都心知肚明，偏偏都不愿意说出来最切合实际的真相。
象征着善恶的黑白链在这一刻又转化为了暗色，只余下那一星半点的白色在苦苦支撑着。
而那份白色，正是因为浊安的存在……
如果浊安不在了，那代表着恶念的黑色，将会毫不犹豫地将仅存的那丝微弱的白色吞噬掉。
“先去洗漱吧。”浊安揉了揉他的脑袋，“楼下的锅里有我炖的米粥，等你洗漱完应该就可以直接喝了。”
“等吃过早饭后，我带你去外面透透气。”
清宁敛下了眸中的暗色，乖乖地点了点头。
——
外界的空气比诞生时在垃圾桶里的味道要好得多，清宁贪婪地嗅着这对他而言格外清新的味道，眉眼间微微舒展，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笑意。
浊安见他难得放松了下心情，轻轻地牵起了他的手。
清宁垂眸看着两人逐渐交握在一起的手，被恶念侵蚀的心莫名生出了几分想要看着这只白皙的手流血的念头。
他甩了甩头，尽量去忽视掉那些过分危险的想法。
浊安注意到他刚刚看向自己的目光格外瘆人，他毫不怀疑他的阿宁刚刚其实想要直接杀了他。
他低叹一声，用温热的手掌捂住清宁的手：“阿宁，你其实记得很多过往对吧？”
“那么在你所记得的那些过往中，在我遇见你之前，你还记得自己经历了什么吗？”
他知道这样的询问会让两人之间虚假的平和有被撕裂的可能，也清楚这会刺激到清宁并不全面的记忆。
但这是唯一能解开清宁心结的方式。
他必须清楚地知悉那些他所不清楚的过往，才能去带着清宁将心结一一解开，才能避免清宁重新跌入恶念的深渊，又一次重新踏上被审判的结果。
“如果阿宁不想说的话就算了。”
“神明大人，您想了解我那些肮脏不堪的过往吗？”清宁抓着他的衣袖，抬头看向他的那双浅眸：“有关于我这个恶心的垃圾的过往。”
“你不是垃圾！”浊安将他抱在怀里，眼眶在这一瞬红了起来：“你是我最好的阿宁……”
清宁歪了歪头，似乎不太理解他这莫名其妙的伤心是怎么回事，但他并没有拒绝浊安的请求。
“如果神明大人想要知道的话，我可以将我记起来的那些都说给您听。”
他坐在草地上，背靠着浊安，缓缓地道出他那些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的记忆：“我不知道自己诞生过多少次，但在我的记忆中，我每一次的诞生都出现在腥臭恶心的垃圾堆里。”
“我每一次都在垃圾堆里恢复我的意识，没有人愿意帮我，我便自己拨开压在我身上的那些垃圾，从脏污的垃圾堆里爬出来。”
“人们因为我诡异的诞生方式而围观着我，用各色各异的目光打量着我这个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异类。”
“我用笑脸看着他们，却被他们当成恶心的垃圾，他们用各种各样的东西砸我，腐臭的烂菜叶，沾了泥的石头，生了锈的刀子……
我记不清自己经历了多少样东西，也记不清身上有多少道丑陋的伤口。”
他缓了口气，接着说：“他们发现了我不会反抗后，开始肆无忌惮地向我宣泄着他们的恶意。
他们将我作为情感宣泄的垃圾桶，鄙夷我，唾骂我，甚至于用刀子捅进我的身体，看着猩红的血流出来。
在我对于情感认知不清晰的情况下，我能感受到我并不舒服，但他们说我这种垃圾，就应该承受这些，这些才是我的归宿。”
“我的第一次死亡，是一个很冷很冷的天。我在被冻到浑身发抖的情况下，稍微靠近了一个烧砖的砖窑。
他们让我进去拿砖，我不愿意，他们就把我推进了砖窑里，我记得那一天是我经历过最热的冬天，因为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这场火里被烧成了灰。
我在火光中朝他们看过去，只有他们狰狞的笑脸。”
他主动帮浊安擦了擦泪湿的双眼，继续说：“我的第二次死亡是在一个非常炎热的夏天，一个乞丐主动过来找我，用半个馒头哄骗我，让我去偷包子铺的包子。他说，这样就可以让我们都吃上好吃的。我听了他的话，主动去偷包子，结果被人抓到，活生生地折了一条胳膊，断了一条腿。”
“小乞丐说我不中用，让我和他走到一个黑黢黢的巷子里。我在这样的巷子里被人开膛破肚，挖干净了所有有用的器官。只余下一个空荡荡的躯体躺在无人问津的小巷。
我在临死前看着他们面上欣喜的神情，疑惑他们欣喜的原因。”
“我的第三次死亡，是在一个阴沉沉的雨天，我在诞生伊始便被人用利器刺瞎了双眼，听旁人说，那是一名穿着白大褂的人。”
“他拿着手术刀，一次一次地划开我的皮肤，在我的皮下放着各种各样的虫卵，他看着我在虫卵作用下变得狰狞的脸，看着虫子在我的血管中蠕动着，将我的皮肤又一次地划开，取出掺着血的虫子。”
“这些虫子在我的身体里一遍遍地生长，又一遍遍地被挖出来。他看中了我的自愈能力，直至将我的身体被这些虫子吞噬掉几近没有。”
“我在濒死中看着他疯狂的脸，开始反思着我的死亡究竟为旁人带来怎样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