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涩的泪水透过纱布落到了他未愈合的伤口上，带着些细微的疼意，但他本人毫不在意，反而双手搭在透明的玻璃上，隔着玻璃去看外界的繁华。
外面的世界真的很漂亮，比海底的那些半成品的宫殿废墟什么的要漂亮得多……
“真漂亮……”晏清宁空洞的双眸盯着外界的繁华，嘴里喃喃自语。
黄昏快过去了，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但是顾浊安还没有回来。
他在自己被抓走的那个时候，也是在天暗的时候都没有来……
晏清宁的浅眸黯淡了很多，他将脸贴近玻璃，隔着厚重的医用纱布去感受着冷意。
这种温度，比他在大海里的时候要冷很多……
他想回家了……
他想回到海里了……
止不住的泪水一遍遍地冲刷着他脸上的伤口，浸透了厚重的纱布，将纯白的纱布染成红色。
顾浊安回来的时候，便看见晏清宁靠在窗边，毫无半点曾经的生气，只有沉寂到绝望的死寂。
“患者的情绪经历过巨大的起伏，且在本能地抗拒着现实，心理上可能会有极大的自我厌弃和自毁倾向，您要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
医生说过的话清晰地回荡在他耳边，让顾浊安一时慌了神，手上的东西也落到了地上，慌忙地上前揽住晏清宁。
“小鱼儿，你……还好吗？”
晏清宁抬起空洞的眸子盯着他看了一会，沉闷地点了点头，“我没事。”
“小鱼儿没事就好……”顾浊安颤着指尖去碰晏清宁脸上的沾了血水的纱布，强扯出宽慰的笑：“小鱼儿乖乖的，一会我给你换药。只要你好好地接受治疗，我一定会让你恢复好的。”
顾浊安深知这是件不可能的事情，但他仍然是轻轻地哄着他，谎话说到连自己都要骗了过去。
他强咽下那些厚重的苦楚，指腹轻轻地摩挲着晏清宁脸上纱布的边缘：“等你恢复好了，我们就回家。”
“我们换个大点的房子，你想要什么样的，我们就买什么样的。没有那样的，我就出钱及你喜欢的来好不好？”
晏清宁呆呆傻傻地窝在他的怀里，好半天才机械性地点头应声：“我想去海边……”
我想回家……
他把后半句吞下，没对顾浊安说出来，因为不论顾浊安同不同意，他都已经回不去家了。
他的家在深海，而因爱趋近于人类的鲛人是会被大海拒绝的。
他早就回不去了……
“那我们之后就在海边买下几个房子，你喜欢哪个我们就买哪个，没有喜欢的，我们就临时造一个好不好？”顾浊安轻轻地哄着他，什么都由着他来，什么都顺着他的意。
“我想吃糖了。”晏清宁整个人都呆呆傻傻的，总是会从一个一问题突然跳到另一个问题上：“顾浊安，我想吃棒棒糖了……”
“我买来的，每一种我都买了好多，你挑你喜欢的吃，没有我再去买。”顾浊安小心翼翼地把他揽在怀里，抱着他走到病床上，轻轻地为他掖好被角。
整个过程中晏清宁没有一丝一毫的挣扎，也没有半句多问的话，只是呆呆楞楞的，像个木偶一样任由顾浊安动作。
顾浊安看得心疼，将之前落在门边的那一袋糖都提过来供晏清宁挑选。
晏清宁的手心上还有之前被糖渣子扎的伤，之前被顾浊安细细地包扎过，在袋子里翻捡糖块都有些不太方便。
“小鱼儿想要什么样的糖？”顾浊安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腕，凤眸敛去所有的凌厉，只余下心疼：“我给你找好不好？”
晏清宁的动作微微停滞了一瞬间，而后沉默地脱离了顾浊安的手，兀自在塑料袋中翻捡着自己想要的糖块。
他翻了很久，塑料摩挲的声音在这个空荡的病房中显得有些刺耳，顾浊安却浑然不觉，只是坐在晏清宁身边，心疼地盯着他那张缠绕着厚重纱布的脸。
良久，晏清宁才从塑料袋中翻捡出两块糖，抓着顾浊安的手，将糖块强行塞到他掌心：“这个好吃的，我记得的。”
顾浊安垂眸看向自己掌心中的糖块，红白相间的草莓味棒棒糖，边角许是因为他进门时放下的动作而被磕碰到了，破碎的糖渣子尖锐地抵到他的掌心，有点疼。
他只是看着掌心的糖，眼眶却突然红了起来。
他记得，他在那个小仓库里找到晏清宁的时候，晏清宁就是攥着这么一块纯白的糖，跟血混在一起，强扬着笑意将糖递给他……
“小鱼儿乖乖的，以后想吃什么糖都由着你好不好？”顾浊安不敢流泪，生怕会吓到他的小鱼儿，他只是声音哽咽，一遍遍地轻哄着晏清宁：“你喜欢的，我都给你买……”
贪婪的商人终究是深陷于爱情的泥沼，自此所有的真心与情感都不再是为了谋取利益的最大化，而且切实的，发自内心地真实的爱意……
他只想让他的小鱼儿开心……
晏清宁没有理会他的这些话，或者说在他的世界里，他听不见顾浊安的这些话。
他默默地捏着糖块，低低的，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地问：“我漂亮吗？”
“你永远都是我最漂亮的小鱼儿。”顾浊安轻轻地摩挲着他脸上缠绕着的纱布：“小鱼儿乖乖的，我给你换药好不好？”
晏清宁时不时地会无意识地选择逃避现实，眼下他正歪着头看顾浊安，似乎是把他的话细细思索了好一会。
良久，他迟钝地点了点头：“好……”
纱布上带着浅色的血迹，顾浊安担心是他脸上的伤口崩裂，拿着剪刀轻轻地剪开纱布，一点点地拆开他面上的纱布。
随着纱布缓缓被拆下，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也逐渐显现出来，无比清晰地倒映在顾浊安的瞳孔中央。
晏清宁借着他拆纱布的功夫，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在他的瞳孔中捕捉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
或深或浅的刀口像蜈蚣一样爬在他的脸上，像是深海里最可怕，最丑陋的生物一样……
晏清宁敛下眸子，不再去借着顾浊安的瞳孔来看自己这副丑态。
好丑……
像个怪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