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眼眸先是不可思议地在她脸上作了短暂停留，温思衡随即低头仔细浏览桌上的两份A4文件。
无论是格式还是行文内容都十分缜密，整份文件严谨到挑不出一丝的毛病。
对着眼前的文件发呆了许久，桌上随意摆放着的签字笔上面大概得是布满荆棘的程度，以至于温思衡看都不想看一眼，更别说提起笔来签名。
一定是笔太难用了，自己才不想拿的，温思衡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你还有什么顾虑？”面前的小人再次抬起她的下巴，佯装镇定地问道。
“关于净身出户这一条…”白皙修长的手指颇有些力道地按在协议书上。
室内没有开灯，百叶窗透射进来的微弱天光下，是他修剪整齐的指盖。
协议书就这样被推回到自己面前，简安然突然想起来今天早上张小娴说的那句：“你每月各三千的工资对方大概率是不会要的。”
“不过如果对方坚持的话，你这边可能就需要分给对方一半。”
他们的共同财产一共也就这两个月以来的收入，温思衡才刚开口，简安然脑袋里就已经推演了无数种可能。
不是吧？他真是这么没品的人？
“我希望分割的财产，还有客厅的那张巴塞罗那椅。”
话音刚落，温思衡就随手抄起桌上的黑色钢笔，直接伸手再次抽回那两份静静躺在桌面上的离婚协议，提笔就在财产分割那行的末尾补充上这一条。
“拿回去让你的律师重新修改一下吧。”温思衡的语气十分平静。
几乎是下意识，简安然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请了律师？”
对方先是沉了沉，没有马上回答。
“这份协议的措辞很严谨，但是我见过你写的设计说明。”
没有意料到这个回答，简安然有些讪讪地低下了头。
招标会就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因为其他核心部分的内容也不怎么能帮得上忙，简安然看着办公室里大家忙得昏天黑地，就也不好意思干坐着，索性主动请缨，一举承包了项目的文书工作。
其中就如图纸的小字说明部分，以及整个项目的设计说明都将由她来负责。
高中两年理科生，大学工科生的第四年，三千五百字的设计说明，简安然硬是绞尽脑汁想了好几天，这才拼拼凑凑勉强交了上去。
文书交上去没多久就收到了温思衡的修改批注，只是后面一桩又一桩的麻烦事接踵而来，以至于简安然到现在还没有心思打开文件来修改。
抬起眼皮偷瞄了一下眼前的男人，简安然的心里有股说不上来的复杂情绪。
一边是自己曾经有过肌肤之亲的前夫，一边是一路提携自己的师长。
一纸协议签完，他们在私人情感上的联系很容易就这样做一个了断。
但是简安然实在不知道，自己日后会以怎样的心态来面对他。
首先肯定是没办法像米盈盈那样坦荡荡地和老师同学说说笑笑，但是简安然也同时深知自己是做不到像相宜那般矫揉造作，尝试欲拒还迎。
是会在办公室里做一个小透明？在专业课上也尽量避开一切和温思衡交流的机会？
第一次这样厌烦建筑学是小班教学制，简安然现在才突然意识到，即使在日后，她仍然逃不过许多和温思衡面对面的交集。
本来拿着修改完的离婚协议就想转身离开，好像突然又想到什么，她一下转过身来，将协议书重新放回桌面上。
“等等！”
“虽然我很感激你愿意把巴塞罗那椅送我没错，但是…”
支支吾吾半天，简安然才继续说道：“你给我我也没地方放呀…”
“你知道我很久没有回家了，把那张椅子拿去宿舍，未免也是有些过于奢侈了。”
“而且宿舍也未必摆得下。”
终于回到了最实际的问题，简安然无数次想起来小时候一直很渴望拥有的芭比公主城堡。
芭比公主城堡对于她们家的经济条件来说，攒点钱咬咬牙还是能买得下来的。
但是想到她们家，老旧小区里的三室一厅，当年装修的时候打的每一个柜子多年下来都已经塞得满满当当，实在没有空间给她收纳这样一个这样庞大的玩具。
她不由得再次想到先前在网上看到别人分享的一屋子乐高。
简安然一直到那个时候才明白，最奢侈的不是那一盒又一盒的乐高，而且可以容纳乐高的，动不动就五位数一平的房价。
“我还是不要了，谢谢你的好意。”思索片刻后，简安然还是拿回了协议书。
“我让律师发我一份电子档，我们还是按照原来的条款来签吧。”
温思衡随即回绝：“这条是我唯一坚持补充的内容，如果你不接受的话，那协议书的签署我看还是再往后放放吧。”
听到这里，简安然立马抄起文书夺门而出，临走前不忘说了一句：“我现在就让律师重新修改后发过来。”
眼镜男律师十分敬业，简安然的消息刚发出去不久，对方就马上重新发了一份协议书过来。
温思衡的办公室里先前批了一台打印机，趁着午休大家还没回来，简安然三下五下就打印完了，尽量避开任何一切会被其他人发现的机会。
温思衡隽秀的大名就这样款款落在协议书的末尾，下午掐着民政局上班的时间，简安然再次全副武装，戴着帽子墨镜口罩和温思衡一起去提交了离婚协议书。
拿到回执单的一刻，她终于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想起来之前在书上看到过的敦煌莫高窟出土的“放妻协议”——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瞬间她忽然很能共情其中想要表达的情感。
“巴塞罗那椅我到时候给你送过去吧。”
下台阶的时候，温思衡突然停在了底下的最后一个阶梯，回头仰望着还在上头的简安然。
摇了摇头，她旋即拒绝：“我到时候请个货拉拉就好，不麻烦你了。”
阳光下，那张原先比太阳还要明媚些的面容好像带着些微阴郁，他没有正面回答。
只看到温思衡接着又问道：“我能麻烦你一件事吗？”
“什么？”
他的唇角好像故作轻松地勾了勾，眼睛却有些呆呆盯着简安然出神。
“如果以后你…”他顿了顿，没有接着说下去。
过了许久才又继续开口：“我希望你以后还能将我列入考虑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