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的司机侃侃而谈：这年头，多少人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光明正大的拿去卖，己不是什么稀罕事。更别说这年头还有什么商品不是一直在涨涨涨的。能坚持只卖真正属于自己的，还能坚持多年从未涨价，你不感到震惊吗？试问这个社会还有多少人，能像她这样坚持职业操守，用自己的行为默默向社会传递人性温暖和善良的人？
戴正光过去只听北京的的士司机能侃，像眼前这位，眉飞色舞，声情并茂，还哲理深刻，简直是个民间哲学家。自己以前，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戴正光感慨颇深，这悠悠大西北，也是藏龙卧虎的地方。他又一次由衷地打量这位西北汉子。
绿的司机依旧一副热心汤：“要不，你先找个旅社住下来，明天一早我送你到山边上，这样白天你一人走路安全些。”
绿的司机也已经把戴正光当朋友。他又一次把眼睛看着钱袋子，“不行，你这样一个人住旅社我也不放心。”
戴正光听懂了对方的潜名词，他是想让戴正光把他留下，两人在小城里稍住一晚，一切等明天再说。戴正光下意识地盯上了司机眼睛。没想到自己没读懂对方的眼神，对方却看穿了他的心。
司机说：“你不用怀疑我，我真不是坏人！我只是想帮你而已。”他忽然一拍脑门，“对了，这样吧，我们先找个银行储蓄所，你先把钱存了，然后爱怎么办怎么办。”
这倒是个好主意。但是，过份的热心总让人怀疑其心怀叵测。戴正光似乎也在司机的眼神里读出了“狡猾”两个字，笑了笑，说：“谢谢你的关心，一路上也辛苦你了。这样吧，时间也不早了，你还赶路回西州，我自己再想办法吧。”
司机看了看戴正光说话时的眼睛，自己不多言语了，只是也笑笑说：“也好，我也确实该走了。”他接过戴正光递过来的一叠票子，认真地数了数，抽出两张塞还戴正光，“多了两百，还你！”他的语气明显地没了先前那份客气。
戴正光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我多给你的，交个朋友，就当请你吃餐饭吧。”
“谢谢了！”他竟拉开戴正光的行李袋，把钱塞了进去，“不劳不得。”他帮着把行李袋递出车门，连一声再见也没说，便呼地把车开走了。
戴正光忽然有了一种失落感，他木木地看着已经远去了的绿色的士，好大一会儿，才醒过梦来。
这时，有一辆电动三轮车停到他的跟前，“先生，到哪里？”
戴正光打量了一下他的眼神，说：“到县委招待所吧。”他想，肯定是这种地方安全些。
政府的招待所，条件果然不错，有彩电、地毯、独立卫生间，还有电话。戴正光包了一间单间，一个晚上才90块钱。
戴正光在所里内部饭堂，要了一份15块钱饭菜，也还不错，两菜一汤，饭任吃。他吃饱喝足，回到房间，时间还不到晚上八点。他打开电视，电视里正的播放本县新闻，先是国庆前夕，县委书记如何深入基屋，到革命老区访贫问苦，接着是县长在全县“三打、两整”会议上做重要讲话，还有农贸市场为了开拓货源保证节日供应。他正想换个频道，刚站起来，忽地眼前一亮；副县长率教育局长等人赶赴双峰村参加树豪小学落成典礼。
漂亮的女主持人，正声情并茂地播讲着一条如下的消息：
树豪小学由广东江都市全国着名企业家戴树豪个人捐资50万，去年七月一日开始动工兴建。这是全国发达地区在我县的第一个扶贫项目，对此，县委、县政府极为重视……
随着电视镜头的变换移动，银屏上出现了一张端庄却满布沧桑的女人的脸，她就坐在副县长与教育局长之间。电视新闻里说：已被破格提拔为树豪小学校长的原双峰小学女教师周薇，也参加了剪彩仪式。
她就是周薇？她怎么老成这样子？要说她45岁也没人会怀疑。如果没有父亲的指认，如果没有电视新闻里还在证实，他会认为这才是假的周薇。真是真不如假啊！
戴正光还在感叹着，电视新闻已经播送完了。接着是广告，再接着就是电视连续剧了。
戴正光满脑子的画面，也像电视连续剧一样，一幕接一幕。以往今天，悲剧喜剧，有的是怀旧纪实，有的是假想虚拟……直到第二天上午，他下了公共汽车，踏上往双峰村的山间小路，他才把焦点调到父亲戴树豪的身上。
父亲什么时候开始扶起贫来，这一出手可谓不吝呢，是他对周薇父亲友谊的怀念，还是对周薇现状的怜悯，抑或是真的良心发现，革命觉悟提高？不管怎么说，自己的父亲并不像自己原来想象的那么冷血、那么铁石心肠。他感到高兴，也感到惭愧。
尤其是当他站到新落成的树豪小学大门口的时候。
树豪小学很好找，它就鹤立鸡群般座落在双峰村村口。
“同志，你好！”
“你好！”
戴正光回过神转过头来，出现的他面前的正是昨天晚上他在电视节目里看到的那张女人的脸。
“你是……”
“我是周薇呀，你是正光吧。”周薇大大方方的伸出手，“看你，不认识了吧？老太婆一个。可你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除了多些胡茬茬，别的没什么变化。”她边说边笑。
戴正光的心一热，眼泪就想往下掉，他忍住说：“我也老了，还大你一岁呢，早过了而立之年……”
周薇说：“什么一岁，你别蒙人了，是五个月过十天！你是年末生的，我是年头生的，对吧？”
“我的生日你还记得这么准确啊！”戴正光又是一番感慨。不由地多看了周薇一眼。目光中竟然有些脉脉含情。
周薇也许没有看到这些许的感情变化，她坦坦然伸过手去，抢过戴正光手中的行李袋：“还是先到学校里坐坐吧
树豪小学建得很有气派，高高的围墙，至少圈下了五十亩地。一进大门，便是一条宽宽的水泥路直达后面一座三层楼高的教室楼，路两边一边是球场，立着两个做工不错的篮球架；一边是田径场，那其中有两副双杆、一副单杆，还有一个跳远的沙坑。教师的办公室就在球场的一侧靠近教室楼的旁边。里面已经种了很多的草和树，虽然都是就地附近移植过来的，但也可以看出是精心筛选过的草种、树种。
戴正光看着，不由地赞道：“是建的不错。”
“所以要很好的谢谢你们父子俩。”周薇由衷地说，“不仅捐了那么多钱，连图纸都给我们设计好了。”
戴正光已经听出她把自己都挂靠到父亲那里一块感谢了，本想声明自己原先对此事一点不知，这只是父亲一个人的义举。但一想到，自己即使这样的解释，周薇也不一定能理解。于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50万块钱建成这个样，不够吧？”戴正光问。
周薇回答说：“也差不多了。因为土地是不用钱的，还有许多学生家长义务劳动不计工钱，缺一点，由县里补了。你爸几次来信，说不够由他补垫。但县里的意见是，我们当地政府也得有所表示……”
戴正光说：“你们这里的政府还真不错。我在江都听说，不少扶贫款一到，当地政府就挪去发工资或是请客吃饭了。”
“也许有。但我们这里不存在这个问题。”周薇把行李袋放到办公桌上，说：“我们县的领导说，既然是第一笔扶贫款，就要搞出个‘第一’的样子来，搞成个扶贫的样榜工程。县里领导很佩服你父亲说的‘要有超前意识’，他们讲要着眼于30年、50年的发展。他们打算把这建成中心小学，把附近几个村的学生都招过来……”
看得出，周薇对当地政府和领导是很满意的。
对自己的事业和前途也充满信心。
戴正光点头表示赞同，说：“昨晚看电视，好像县里把你提为校长了。”
周薇对此倒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见笑了，光杆司令吧。”但很快又补充道，“县里已答应再调一个年轻老师来，下个学期到位。”
戴正光拿出烟卷，点着火抽了起来。品着烟味似的品着周薇。忽然说：“周薇，你现在可是名人了，经电视这么一播。”
“是呀，特别是省台播过的那个专访以后。”周薇说，“几天就来一帮参观的，采访的，我都有些烦了。”
“省里也宣传过你？”
“一个多月前吧。什么‘甘于清贫品自高’，什么‘身在山村僻静处，远望未来几代春’，连我自己听着都脸红。”
戴正光笑着说：“讲的倒也是实话呀！”
“什么实话？你说，有谁甘于清贫？还不是没有办法嘛！身在山村是事实，可远望未来又假了，我只是看着眼前，喜欢眼前这些孩子，我是不想让他们祖祖辈辈，那样代代清贫下去，才想让他们学点文化……”周薇说着，也许想起了什么伤心事，眼泪竟就掉了下来。她抹了一把眼睛，换上了笑容，“让你见笑了不是，这眼睛。”
“哪里？”戴正光满含同情地说，“怎么说，这些年是真苦了你。本来，你应该是有机会离开这里的。”
“离开这里？”周薇像是反问戴正光，也像是问自己。她说，“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有想过，也不是没有机会。”她沉吟片刻，然后又说，“三年前，我的一个同学，喔，是我们的同学……”
“我们的同学？”戴正光为之震，不由地打断了她的话。
“是呵！曾芸非，你不会把人家忘了吧？”周薇很童真地笑着说，“她可是你的初恋情人哪！”
她，曾芸菲！我的初恋情人？戴正光在心里反问自己。他真想说，我的初恋情人可是你啊！但没说出口，毕竟是“儿时”的事了。
周薇调皮地审视着戴正光的脸，说：“想起来了吧？人家可是一直地记着你，当着我的面，两句话一个正光、一个正光地叫着。”
“是吗？”戴正光故作调皮，鬼鬼地笑着，“她找你好了，叫着我干什么？”
“忘恩负义的家伙。”周薇笑着点了点戴正光的鼻子。
她的这份调皮，那份童真，终于让戴正光看到一个真实的周薇。
“忘恩负义！这是她骂你的。”周薇继续说。
“她还骂我忘恩负义？”
周薇依然笑着：“没听说有恨才有爱吗？她现在还骂着你，说明她现在还爱着你。你知道吗？当年，她可是为你跳过海的……”
“为我跳过海？”戴正光又是一震。他想起了无奈桥头的那次约会。江都的那个周薇就在桥头上告诉他，她是从那里跳下海的。这么说来，她就是曾芸菲了，曾芸菲就是那个假周薇，他焦急地等着周薇的回答。
“当然。”周薇说，“不过，因祸得福。她被香港警方救起，在香港找到了工作，后来又嫁给了一个台湾老板。现在不仅有钱，而且变得又年轻又漂亮……”
“又年轻又漂亮？”戴正光有些失态。
“怎么，又花心了不是？一听说人家又年轻又漂亮就动心了。”
“这可冤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