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房大爷也不拎着鸟笼子出门遛弯儿了，兴匆匆就进了苏悦这边，见她正吃饭，就往旁边的罗汉床上一坐，“你先吃，吃完我们再说。”
苏悦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拿了纸巾擦了擦嘴之后，起身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您这是打听到台子的消息了？”
“被你猜着了！我昨儿晚上连着打了好几个电话，正好有个票友们组织的草台班子有演出，不过他们演的是牡丹亭，不要武生，但是本来该演杜太守的老生突然得热感冒了，嗓子不舒服，唱不了，你要是能唱老生的话，那就可以跟着他们一起上台。”房大爷道。
他先前听过苏悦唱全本牡丹亭，就是一个人分饰多角的那种。
他觉得苏悦肯定能唱。
“行啊，我不挑。”这话的意思就是我什么都能唱。
房大爷一拍巴掌，“我就知道！行，那你等着，我跟人回个话。你看看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跟着你一块去跟对方见个面。”
“那明天吧，今天我有点事。”苏悦道。
房大爷确定好了时间就回去了，而苏悦收拾一番也准备往戏曲学校去。
戏曲学校这边，邓琦宿舍几个准备参加选拔赛的人一大早就爬起来，先练了一会基本功，等到时间差不多了，这才换了衣服往大礼堂的方向走。
参加选拔的人学校一早就登记好了，不同的行当分在不同的时间段上台表演。
旦是排在最前头的，也是人数最多的一个行当，所以邓琦他们至少要等两三个小时才能轮到自己。
不过为了看看别人的表演怎么样，四个人还是早早就去了礼堂。
陈真拿到的号牌是27，方娟在她前面四个，两个人在后台都有些紧张。
“别紧张别紧张，最差也就是选不上，尽力表演就好了。”陈真边安慰方娟边自己深呼吸道。
方娟拿着纸巾擦了擦手心里的汗，点点头，“嗯，你说的对。”
这会才八点半不到，还有半个小时开始，后台已经满满当当都是人。
有行头的都把行头穿在了身上，没有行头的，就尽量穿着跟角色比较接近的衣裙。
一群旦行当的演员穿着漂亮的衣裳站在后台，这景象，倒有些花团锦簇的感觉。
都是年轻漂亮的姑娘，这么一看过去，别的不说，赏心悦目是真的。
苏悦到的时候还差五分钟九点，正要给周老爷子打电话的时候，就看到了严老师。
“小悦，你怎么在这儿？”
苏悦放下手机，笑着打招呼，“严老师，周老先生说可以过来看看师哥师姐们的表演，我就过来了。”
严老师一愣，苏悦什么时候认识周世倡老先生了？
一看时间差不多到了，忙压下疑问道：“那你跟我一块进去吧。”
苏悦笑着点点头。
严老师也是行业内有名的演员，而且这里上台表演的还有不少是他的学生，所以他坐在这里倒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
严老师带着苏悦找了一个八排靠近走廊的位置坐下，“一会要是看到你师哥师姐们哪里表演的不好，你就直说，不用客气。”
话音刚落，就有个穿了一身白衬衫加西裤的男子上了舞台，拿着话筒说了几句场面话，又请学校的校长和袁主任说了几句，便跟侧面负责统筹的人说了一句可以开始了。
第一个上舞台的女生穿的是自己的衣服，看起来似乎很紧张，唱的时候嗓子都没打开，高音部分有些尖锐，身段也有些僵硬。
一曲还没唱完，袁主任就直接让她下去了。
倒是周世倡老先生说了两句鼓励的话。
一连上台十来个，袁主任看一个皱眉一次，脸色越来越难看，还有两个对戏曲不怎么懂的人员也是一脸无聊的样子。
只有周世倡和别国祥两位艺术家一直在认真看着大家的表演。
只是看着这些平平无奇甚至基本功都不扎实的学生，两人心底难免有些失望。
一直到了第十五个的时候，才勉强出现一个稍微过得去的老旦。
苏悦脸色倒是平静，心里却触动挺大。
每深入了解一点戏曲的现状，心里的着急之情就更甚一点。
专业的戏曲学校培养出来的学生，甚至还不如她前世只进戏班半年的跑龙套，这样怎么能培养出真正优秀的戏曲人才来？
苏悦背挺得笔直，并没有因为台上的表演差强人意就显得丧气。
后台的方娟眼看着马上就要到自己了，手心里的汗冒的更厉害。
特别是看到评委席的那些人脸上的表情，就忍不住更加紧张了。
“下一位二十二号出场，二十三号做好准备。”
陈真听到方娟的号码比听到自己的还紧张，忙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到你了到你了，别紧张，没事的，你准备了那么久，肯定没事的！”
既是给方娟打气，也是在安慰自己。
可这安慰在二十二号刚一开场就立马觉得她们太天真了。
学校里真的卧虎藏龙。
台上的女生唱的是大家唱遍了的【皂罗袍】，但她唱起来跟前面那二十几位完全不同。
台风稳、嗓音稳而润、身段柔且美，就连表情都拿捏的很到位。
就连袁主任也说了一句，“总算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了。”
一旁的校长和主任听了这话心里也觉得尴尬，面上却只当什么都没听到。
“这学生的嗓子，我怎么听着跟你有些像？”严老师压低了声音跟苏悦道。
苏悦也听出来了，而且不止嗓子，那女生的身段其实也有些像。
只不过她做那些动作的时候，幅度不会那么大，显得不够端庄。
一百多个旦一直到中午快一点的时候才结束，不仅苏悦觉得有些累，袁主任他们也同样如此。
但这么累，真正选出来的甚至连十个人都不到。
严老师带着苏悦去了教职工食堂吃饭，打了饭菜之后，严老师没怎么说话，脸色也不太好。
吃着吃着就突然叹了一口气，“人心浮躁啊。”
因为浮躁，所以静不下心来学戏；因为浮躁，所以连最基本的东西都学的不够好。
也许有人是真心喜欢，也真心想要学好戏曲的，但花花世界，每天跟基本功作伴，谁都会觉得枯燥无趣，难以忍受。
他甚至都不能去责怪那些基本功一塌糊涂的学生。
如果他出生在跟他们一样的年代，他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像他们一样浮躁。
苏悦没有说话，其实这事儿挺正常的，心思纯粹的人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极少。
前世她在戏班的时候，大多数人那么拼命学习，也不是真对戏曲有多喜欢，就是混口饭吃。
你演的差了，不说被观众嘘，班里的班主也不会放过你。
扣工钱都是小事，不给饭吃，让你饿着肚子那才是真难受。
苏悦虽然没饿过肚子，但那个时候的她，为了活下去多卖力啊。
现在的孩子没有了这种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烦恼，自然难以用尽全力去学。
这样一想，要想让大家愿意学戏，愿意吃苦，得想个什么值得的理由才行啊。
就跟想让驴拉磨得在前面掉一根胡萝卜一样。
可现在的孩子们喜欢什么呢？
钱吗？
他们也喜欢，但他们更喜欢舒服地赚钱。
地位吗？
这东西，不是喜欢就能得到的。
况且要走戏曲这条路得到地位，属实有点难。
还有什么呢？
苏悦一时想不到。
她对这里的年轻人的了解，也就来源于江柘和班上的同学。
但高三时期的学生，不是在做题就是在做题的路上，连业余生活都几乎没有，没有参考的价值。
一顿中午饭，两人都吃的有些食不知味。
也不知道下午的情况会不会好一点。
而此时的女生宿舍，还留在学校的学生几乎都在讨论今天的表演。
“二十二号是谁啊，以前也没发现学校有唱的这么厉害的一个人啊。”
“好像叫张萌，是昆曲班的。”
“对了，今天选上的几个，是不是有一大半都是昆曲班的？”
“对，而且有几个我总觉得跟那个张萌唱的很像，嗓子、身段，都差不多。”
“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是，难怪我当时觉得有点怪怪的，但是又想不起哪里怪来。”
陈真瘫在床上，真是一句话都不想说。
努力了这么久，没想到连个初级都没过。
方娟却没有她这么颓丧，反而觉得表演完了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她是一早就觉得自己应该不会被选上，所以并没有抱太大的期待。
这会正拿着手机看大家录的视频。
被选上的那几个，基本上都有人录了视频。
看着看着，方娟就觉得奇怪起来。
猛地打开自己的收藏夹，翻出她经常看的那条视频，来回切换，反复对比之后，直接一声“卧槽”，猛地起身。
砰——
头撞到了上铺的床顶。
随手揉了一下，顾不上疼，她就猛拍陈真的床。
“真真，你看是不是很像！”
陈真正丧呢，被方娟打扰，了无兴致地转过头去。
看着看着，眼睛逐渐睁大。
“卧槽！这特么抄袭？！”
“什么抄袭？”宿舍其他人问。
方娟就把她找到的视频给大家看。
“啊，我就说为什么那个张萌的唱腔跟身段那么熟悉！这段视频我之前就看过，原来是这样！”
“这是谁啊？”有个短头发的女生问。
方娟没说话，看了一眼陈真。
而此时陈真就跟打了鸡血一样，三两下从床上下来，拿着手机就要冲出去。
“你干嘛去？”方娟忙把人拉住。
陈真转过身来，皮笑肉不笑道：“当然是去找她们算账！抄袭还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上台演出，她们是有多大的脸？”
“陈真，你不会认识被抄袭的那个人吧？”有人反应很快道。
陈真没说话，哼了一声就要继续冲出去。
“你等一会，这种事你怎么跟人理论？人家要是死不承认，你能拿她们怎么办？况且她们抄的还不是牡丹亭，要反驳有的是理由。”
“方娟说得没错，你就这么找过去，人家不承认，你也拿她们没辙。而且在咱们戏曲这行，本来就是老师教徒弟，抄不抄这种事根本就不好界定。”
陈真被她们越说越气，但脑子却逐渐冷静下来，知道即便自己找上门去，除了跟人家大吵一通，对那些人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但就这么算了，她心里很不爽，很不痛快！
“你别着急，现在不是才初选吗，到时候还有决赛呢，她们能不能胜出还不一定。咱们现在先一边静观其变，一边收集资料，万一要是她们中间的一个真的胜出了，那咱们就把收集到的东西交到学校。学校总不会把一个抄袭党送去当非遗代表人吧。”
前面的，大家都还算认同，但是这最后一句吧，所有人脸上的表情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说了什么。
不过方娟也没有改口，毕竟这种极其丢人的事情，就算要解决，那也是学校内部解决，跟外认没关系。
“行，那就先收集资料！”陈真咬着牙点头。
说完又跟宿舍其他几个人道：“你们可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了，要是她们下来了，咱们还有机会上，但这话让那几个人知道了，最后咱们肯定是什么都捞不着的。”
大家都不是傻子，这点道理还是知道的。
商量好了之后，大家就该干啥干啥去了。
这会邓琦宿舍要上台的四个人正准备往礼堂去。
另外两个难得没有去陪女朋友，而是留在宿舍里给他们四个打气。
“加油，兄弟们！争取给哥们儿增加一个可以吹牛的素材！”
“那必须的！”老范挺了挺胸膛道。
四人到了礼堂，先去拿了自己的号码，再穿好行头，就等着开始了。
苏悦坐在上午的位置上，一眼就扫到了舞台旁边正往这边张望的老范，笑着冲他挥了挥手。
“卧槽，小悦师妹真的来了！”老范招呼都来不及打，就跑过去跟邓琦几个说道。
“她旁边还坐着严教授！”落在后头的蒋明浩跟着道。
“小悦师妹肯定是来给我加油的！一会我可得好好表演，不能辜负小悦师妹的一番心意！”付鹏甩了甩头发道。
老范三人理都懒得理他，“老邓，快帮我看看我衣服有没有穿好，一会可千万别出舞台事故！我这第一次表演给小悦师妹看，可不能让小悦师妹失望！”
邓琦还真认真地给他检查了一番，帮他整了整衣服，“放心吧，不会有问题的。”
蒋明浩这次上台表演的就是上次那一段红缨枪，外加几句唱词，先前得了周世倡老先生的称赞，他现在一点都不紧张，也不担心，信心十足地准备上台。
倒是邓琦，看着面色自若一派沉稳，手心里的汗却早就把拿着的马鞭给浸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