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有想过，白术让赫胥陪着一起睡是有目的的，或许和那个解不开的封印有关。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白术还没走，赫胥就已经开始有了变化。
幸好鬼不用呼吸，孟婆和崔子玉就那么直愣愣地杵在一旁，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看着黑猫身上的毛发渐渐褪去变成一席长衫，身形也在衣衫的遮掩下慢慢变大，白术眼里的惊色越发的深。
他紧盯着眼前的异象，声音虚弱地问道，“他这是长大了？”
没得到答复，白术转身看向身后的孟婆和崔子玉，见他们颔首不语，心下了然。
重新躺回去，他眼里只有那个还在不断变大的身形，从褪去毛发后的婴儿状，长成一个小小的幼儿，再到他熟悉的少年模样……
不知是少年停止了生长，还是他是时间到了，白术眼里的少年始终停留在他记忆深处的模样，不再变化。
他想继续看下去，看看那人长大后的样子。
可少年就静止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于宽大的衣衫将他整个身体遮挡得严严实实，睡着的眉眼柔和得不像话。
而白术自己也同样动弹不得。
他想问问孟婆这是怎么回事，可他找不到自己的声音，甚至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
除了眼里的少年定格般睡在那里，他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
孟婆看着那个慢慢长大的身形，以及一旁一动不动侧躺着的男人，心里莫名堵得慌。
她看向身旁的崔子玉，传音问道，“他是不是走了？”
崔子玉也同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的变化，自打陶埙碎裂的那一刻起，白术的气息就已经开始溃散，直到刚刚，他已经很难捕捉到白术的气息了。
他轻“嗯”一声，声音却堵在嗓子里怎么都发不出来，只能咽下喉头的酸涩，阖眸微不可察地暗叹一声。
孟婆见他这副样子哪里还需要再问，垂眸看向崔子玉探出的左手，果然，他掌心里若隐若现的一团白烟已经渐渐成形。
就差一点，白术的那缕残魄就可以被崔子玉捕捉并汇聚成形，然后，阳间的这一切就会结束。
与此同时，他们还意外解开了赫胥身上的封印，助他恢复了人身。
可这真的是意外吗，孟婆不信，他们寻找了那么久的答案，关键竟然藏在白术的残魄里。
她看着指尖隐隐蠕动的藤芽，总觉得这是一个局。
可对方所图又是什么，无论白术的结果如何，孙齐被迫缺失的那部分最终都会还回去，因此，赫胥也同样会突破封印。
那么对方从中作梗图什么呢？
总不能只是为了让赫胥以猫的形态活得久一点，可这也太离谱了。
孟婆想不明白，结果都是一样的，为什么非要为难赫胥，还要磋磨白术那仅存的一点意识。
孟婆神游的思绪被崔子玉的一声“咦”给拽了回来。
她看着床上基本不再有变化的黑衣男人，轻叹一声随口问道，“怎么了？”
隔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崔子玉有动静，孟婆这才察觉出不对劲，她看向崔子玉手里的那团白烟，还是先前的样子。
“怎么回事？”
残魄还没成型，说明崔子玉还没将白术的残魄捕捉完全。
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只有两个，要么是那残魄自身也是残缺的，要么就是白术还不愿离开。
孟婆秀眉微蹙，潜意识里她相信是后者。
可他分明说了要走，怎么又反悔了？
视线瞟到一旁的黑衣男人，孟婆霎时就想通了。
她双手环臂，悄悄拽了拽崔子玉的衣袖，传音过去，“再等等，他还没见到想见的人。”
崔子玉眼神闪了闪，暗自收起手上的力道，不再和那点阻力抗衡。
是了，白术从未见过那人长大后的样子。
此时的赫胥已经恢复到了失忆前的身量，甚至又长了些。
孙齐此刻的睡姿是蜷缩着的，可即便如此，这两人的身量应该也差不太多。
至于那张脸，孟婆却是越看越觉得神奇。
赫胥以前的样貌虽说少年感十足，可多少还是柔和的，如今长开了，即便是睡着的时候，还是有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像是高岭之花。
孟婆很好奇，这人睁开眼会是怎样的，是不是像他的原身一样，眼神犀利到有如实质，就像此刻她眼前的……
忽然对上那双闪着寒芒的锐利眼神，孟婆像是被扼住咽喉般头皮都炸开了，即使胸腔里没有心脏，她也感到心口一紧，一种被压制的恐惧油然而生。
她手脚发麻却还是忍不住往后挪，直到被身旁的崔子玉掐了一把才勉强找回感识。
崔子玉相较于孟婆要好一点，他的主要精力都集中在白术的残魄上，刚刚手里的那点阻力突然消失，他便趁势捕捉到了白术的最后一点残魄。
或许正因如此，他没有注意到赫胥睁眼瞬间没收住的那点恐怖威压。
孟婆此刻心里仍是一片慌乱，可那双眼睛早已收了锋芒，正茫然地盯着他面前的另一张脸。
崔子玉将孟婆往身前拽了拽，拱手对黑色衣衫的男人俯首作揖道，“恭迎吾神归位。”
孟婆后知后觉，只颔首垂下眼眸，不敢再看那个让她心生惧意的男人。
赫胥眼睛转了转，试探着问，“我这是，变回人了？”
崔子玉回“是”，他将手里刚刚成型的白色珠子摊开，解释道，“白术的残魄已经收回，这是解开您封印的最后一步，从此以后，大人就能以普通人的身份存活于世间。”
赫胥坐起身，看着身上的黑色衣衫，喃喃道，“这该不会是我的那身皮毛吧？”
崔子玉收回手，面不改色地回道，“是的，不过帝君的意思是，希望您慎用妖身，毕竟这世道已经不允许妖魔存在了。”
赫胥微微挑眉，重新看向一旁安静睡着的孙齐，他问，“他这是睡着了？”
崔子玉瞄了眼呼吸均匀的孙齐，点了点头。
然而却听赫胥略有所思道，“不对啊，我怎么觉得刚刚他在看着我？”
崔子玉偷瞄了眼垂在身侧的左手，意味不明地回了句，“或许吧。”
孟婆缩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虽然面前的赫胥已然没了刚刚那一瞬的震慑力，可她心里依旧不平静。
赫胥已然卸下了神职，可即便他还是那个至高无上的真神，孟婆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怵过他。
崔子玉瞧出了孟婆的不对劲，只是眼下赫胥刚刚恢复，他们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也就没去管孟婆的异常。
不想打扰孙齐睡觉，赫胥动作利索地下了床，他记得孙笑笑将他以前穿过的衣服都打包带了过来，好像是放在客卧的衣柜里。
他去客卧翻了半天，找出一套不算太厚的居家服换下了身上的黑色长衫。
捏着衣领拿到鼻尖嗅了嗅，没闻出什么特别的味道，赫胥将衣衫递到崔子玉面前嘱咐道，“拿去和他一起处理了吧。”
崔子玉面色一凛，他不敢置信地问道，“您这是……舍弃妖身了？”
赫胥掂了掂手里的衣衫，一脸的无所谓，“这世道不允许有妖，我总不能鹤立鸡群。将这一身皮毛拿去陪他吧，也算是替从前那个赫胥还了他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