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赫胥已经不去卧室里睡了。
孙齐没去纠结原因，因为这恰好给他留了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
自第三次收到白术留信起，孙齐就准备了一封回信，每晚睡前都会压在镇纸下面，留给不确定什么时候清醒的白术。
信里二十余字，字字不提姓名。
“他找了你很久，只是很抱歉，他在找你的途中迷失了方向。”
白术看完这一行字，静默了很久，提笔想在下面回些什么，可笔尖刚在纸上晕开一个点，他又收回了手，重新将纸张叠好压上镇纸。
除了多的那一点，就好像从来没被人打开过。
卧室门打开的那一刻，等候多时的两人一猫还在打牌，只是牌出得很慢。
白术走到孙齐原先坐着的位置很自然地坐了下去，看着桌面上一张张的方片纸，眼里多了些探究。
赫胥推出一对二压了孟婆的对K，刚准备得意地丢出剩下的三带二，就被崔子玉的一个炸结束了地主生涯。
只听崔子玉尴尬地笑道，“都说要算牌了，打到现在一张八都没出来过，您就没想过有可能四张都在一个人手里吗？”
赫胥气得将剩下的五张牌推了出去，语气里满是不甘，“我怎么知道还有这种可能，再说了，我都没注意自己手里没八！”
孟婆听得直乐呵，虽然她也没学会算牌，但好歹又躺赢了一把。
见白术还在盯着桌上的纸牌看，赫胥甩了甩尾巴问道，“感兴趣？想学吗？”
白术摇着头，轻声回说，“不必了，用不到。”
崔子玉瞥了孟婆一眼，见她收起脸上的笑意，眼神定在了白术脸上。
他无奈摇了摇头，默默将桌面的一堆牌归拢起来。
孟婆刚想着找点话题缓解眼前的尴尬，就见白术从睡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到了桌面上。
“我该走了，要劳烦你们了。”
看着依旧被红绳系着的陶埙，赫胥暗叹一声问道，“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白术沉默了片刻，抬眼看向黑猫，“谢谢你善意的隐瞒，辛苦了。”
孟婆眉梢微挑，好奇地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好几次不都是神志不清吗？”
白术转过脸看向老熟人，眼底多了点笑意，“也不全是，偶尔会清醒片刻。”
“那你记得多少？”孟婆确信白术的这一缕残魄是不完整的，否则这一世的孙齐不会一点问题都没有。
白术看向那只陶埙，眼里的笑意退去，只剩极力掩藏的孤寂。
“记得不多，都是关于他的。”
这点孟婆并不怀疑，白术死前死后脑子里都只有那一人。
可她在意的是，“那你记得，你是如何被抽离出三魂七魄的吗？”
却见白术眉间紧锁，像是在努力回想什么。
只是想了好一会儿，他还是摇了摇头，“不记得，我应该是不会主动剥离出来的，毕竟……”
他看向另一侧的黑猫，只看了一眼，又重新将视线挪向陶埙。
“我不知道这中间都发生了什么，我只记得要找到他，无论如何也要找到。”
孟婆皱着眉看向崔子玉，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回去还不知道要怎么向酆都帝君汇报情况呢。
崔子玉在心里盘算着帝君想要知道的答案，刚准备问另一个问题，就听一旁的黑猫不冷不热地问道。
“现在你找不到他了，要怎么办？”
好嘛，一点情面不留。
崔子玉微启的唇角抽了抽，一脸无助地看向孟婆，心里腹语道，“这不捅人心窝子吗，接下来的话要怎么问？”
孟婆吸了吸鼻子表示，她也不知道。
白术看似坐得随意，却从始至终都挺直身板，要不是睫毛颤动了几下，根本看不出他有什么情绪波动。
“所以我也该走了，找不到他，我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孟婆无奈扶额，没好气地怼道，“死性不改，说得好像你能留在阳间似的。”
其实赫胥问那句话也不是想得到什么答案，他只是想含蓄地告诉对方，自己不是他要找的人。
然而对方好像心知肚明，只是没打算说出口。
出于人道主义精神，赫胥还是说了些肺腑之言。
“我很抱歉不是你想要找的那个人，你费尽心思换来的，是我这个没有他半点记忆的全新的赫胥，就好像你现在占用的这个身体，他是你，也不是你，他是一个全新的独立的个体，我也是。在你选择死亡的那一刻，来生就已经不属于你了，说句不中听的，如果你当初没选择赴死，说不定还有机会再见他一面，甚至是一直陪在他身边，或许结局会和现在截然不同，可世间没有如果，你们终是错过了。”
孟婆听了只觉得心口疼。
这跟凌迟有什么区别，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这么血淋淋地撕开来展示。
但她也清楚，赫胥说的都是事实，没有如果，错过就是错过，白术当初的决定就是个错误。
可如果没有白术那近千年的寿命，赫胥还能活到现在吗？
没有如果，所以，换一个支线会怎样发展，谁都不知道。
说不定那条支线上的白术最终还是一无所有。
想到此，孟婆心口更疼了。
所以，无论如何选，白术都只能不得圆满。
不知道什么时候，白术重新将视线转向黑猫，只是那双眸子里没有多余的色彩，平静无波，却深似海。
赫胥内心毫无波澜地迎上那双深邃幽蓝的眸子，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
“我其实早就想送你离开这个身体了，不为别的，你不属于阳间。可是孙齐自愿接纳你，我就不做恶人惹人嫌了。听说你自己也想离开，我猜你应该知道这所谓的离开就是彻底消亡，毕竟孙齐已经以一个正常人的身份取代了你，你这一点残魄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他伸出爪子指向孟婆和崔子玉，“他们会将你带回地府进行销毁处理，所以，如果你还有什么愿望，或是有什么想说的想知道的，今晚一并都说清楚吧。”
崔子玉实在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整个人虚脱似的仰躺了下去。
“毁灭吧，这还没成魔呢，听了您这番话都得魔化了。”
哪只鬼会在明知道要被销毁的情况下还愿意跟着鬼差走的？
虽然他们还有另一手打算，虽然这个计划还不够成熟，虽然赫胥说的是最坏也是最有可能的一个可能。
然而白术平静到没有半点不悦的声音传来时，崔子玉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重重锤击了一下。
“不用那么麻烦，你们直接焚毁陶埙就好，这具身体残缺的那部分被封印在陶埙里，毁了陶埙，他就完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