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老宅今日是个不眠夜。
孙齐坐在妹妹的床边，无奈地将孙家祖辈流传下来的秘密，以及他们将要付诸的代价，一一讲给她听。
孙家在两百年前，也就是八代以前，还是姓公孙的，是一个很大的家族。百年前，受时局影响，家族人口逐渐凋零，便摒弃了复姓，改姓孙。
再往前推一千多年，也就是公孙家这一脉最开始的时候，家主有幸受到老祖宗庇佑，也就是现在的赫胥。
这么一算，赫胥已经活了至少两千年。
而公孙家算是在赫胥的庇佑以及扶持下，才有幸入了仕途，攒了家业。
便是从那时起立了家规，只要老祖宗还在，家族就不能断了香火，世世代代都要做他的家臣。
说好听了是家臣，说难听了，就是家奴。
据说老祖宗也不是一直住在公孙家，而是选择性地留下。可但凡他留下，那一辈的儿孙中总能出几个当代才俊，家族越发昌盛。
换言之，老祖宗是他们公孙家的福祉。
至于代价，其实也算不上什么付出，不过是终身不得作恶。
公孙家传承千年，曾经也有不少旁支庶出家族，到今天只剩孙家这一脉，大抵是没有遵循家训，为非作恶罢了。
黑猫是曾经公孙家的家族图腾，为善则家族昌盛，为恶则衰败。
兴衰不过一念之间。
至于为何当初选择了公孙家，隔了太久，已经没人记得了。
孙家如今只剩这一支，原本应该是长子孙齐来接任老祖宗侍从一职的，奈何孙齐打小是个数学奇才，孙家又抱着老祖宗可能还不会出现的侥幸，便随着孙齐自己发展，将小八岁的女儿孙笑笑选作替补。
至于需要做什么，那都得看老祖宗的意思了。
孙笑笑其实挺郁闷的，原本以为就是个传说，那时候年纪又小，觉得无所谓。
现在倒好，真成别人的丫鬟了。
孙老太爷接到消息后就匆匆赶了回来，低调地将赫胥和孙笑笑安排进了市中心的某个小区入住。
之所以让孙笑笑一直住在老宅，是因为那盏鲛烛，赫胥苏醒后是要寻着鲛烛的味道才能找到他们，那鲛烛里参着他的一节断骨，那点气息不足以在人流繁杂的城市中被发现，故而选择了偏远点的郊区，人流较少的老宅。
孙笑笑本来就是在城中的一所高中就读，今年高三，再过两个多月便要高考了。现在好了，不用每天大老远的来回奔波，住的地方距离学校又近，倒是让她开心了不少。
至于赫胥，孙老太爷给他托关系办了附近小镇的户口，以孙家远亲的身份来了市里。
虽然现在的赫胥看起来也就十四五的少年模样，但他说要给个比孙笑笑长几岁的年纪，因为他会很快长开，可能就个把月的事。
白天孙笑笑出去上学，赫胥便自己化成猫，窝在客厅的阳台上睡觉。
这是个三居室，孙齐有自己的房子，距离这边不太远，不过偶尔也会过来小住。虽然这只猫身份比较特殊，但毕竟是个男的，长期让自己妹妹跟一个男的住一起，他内心还是有点不太舒服。
但他又不敢多说什么，对于这个鬼魅一般的存在，他比孙笑笑了解的倒是多很多，他知道在那个人眼里，孙家只不过是个居所，他们还得有求必应。
今天孙齐推掉了所有工作，来这边给妹妹和那个人送生活用品。
他没养过动物，问了公司的几个小女生，养猫需要准备些什么，他说妹妹最近养了一只猫，想给妹妹送点东西。
于是这会儿，他打开门进屋，后面的助理就大包小包地拎进来一堆。
阳台上的黑猫抬眼眯了一下那两个人，不屑地伸了个懒腰，转头接着睡。
助理在客厅安静地拆了包装，组装这个又搬那个，忙活了好一会儿，心里还嘀咕着，老板啥都买了，咋就没买猫砂盆和猫粮这些。
不过他也不敢多问，他们老板人虽好，但是脾气不太行，容易炸。
助理忙完便收拾好各种垃圾离开了，全程没一句话。
孙齐看了看这一客厅的东西，又看了看阳台上的那只猫，内心也犯嘀咕起来，这老祖宗，应该用不着猫粮猫砂，就是不知道买了这么多玩具，会不会觉得被冒犯到。
孙齐确实是心里苦，爷爷说了，把他当做正常长辈供着就好，可毕竟他也是只猫，猫的某些天性，应该是有的吧……
黑猫好似察觉到了某人的不安，懒洋洋地伸伸爪子，站起来又弓了弓腰身，朝客厅走去，眨眼功夫化作人形，穿着一袭黑色缎面衣衫，赤着脚，像个邻家少年，慵懒又充满朝气。
少年看着一客厅的东西，不解地挠了挠头，斜眼看着孙齐问：“啥玩意儿？”
孙齐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道：“我听说猫科动物喜欢这些……”
“这是什么？”少年指了指面前比他还高的一个架子问。
“猫爬架……”孙齐不太敢直视眼前的少年，他一个二十六岁的大男人，面对着一个十几岁模样的少年，竟有些发怵。
少年看出了他的不自在，无奈的挑了挑眉，径自走向沙发，将自己窝了进去。
“你这么紧张，以后还怎么相处？”少年拿起一旁的逗猫棒甩了甩，“你就当小爷是你们家的弟弟好了，你看你妹妹多自在，动不动就对小爷吹胡子瞪眼的。”
孙齐顿时打了个激灵，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妹妹她……”
“打住！”不等孙齐说完，少年伸出手打断了他，“这么跟你说吧，小爷现在就是个普通人……”
顿了顿，少年好似想到了什么，继而改口道：“也算不上普通人，只是碰上小爷的人，好人自有好报，恶人自有恶果，但具体多惨，就得看他做了多大的恶，这么说你懂不？”
这是孙齐至今为止，从少年口中听到的字数最多的一句话，他若有所思地坐到餐桌旁，继续听着。
“本来小爷也没啥本事，就是活的比人类久。以前还有几条命可以看心情挥霍，现在嘛……”他伸出右手看了看手腕上的镯子，轻笑一声，“可能还不如你们……”
孙齐听了身子一僵，问道：“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从今以后小爷就是普通人类，能活到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少年指了指地上的东西，“这些搬进屋子吧，让你带的衣物呢？”
孙齐拿过桌上的几个纸袋递给少年：“这些你先穿着，回头再给你买，或者你跟笑笑出去逛街的时候，喜欢什么让她给你买。”
“行，正好最近要长个子了，先穿这些凑合。”接过对方递来的袋子，少年随手丢到脚边，“以后别老祖宗老祖宗的叫，也别把爷捧太高，你妹子说了，小爷现在是寄人篱下，要有米虫的自觉，叫我赫胥即可。”
孙齐瞳孔一震，心道，妹妹是真汉子，果然不知者无畏。
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又听少年继续道。
“这是小爷死后被赐的名，呵，上古那一辈都不太会取名。”少年伸手揉了一把头发，“对了，叫你妹子带个煎饼果子回来，就昨天那个，不要辣。”
“好。”孙齐拿过手机，给妹妹发了个信息，顺带数落了一下她，叫她对赫胥客气一点。
结果收到孙笑笑的一句“我呸！”
孙笑笑放学回来的时候，手里拎了三个煎饼。
进屋看了一圈，发现阳台上多了个猫爬架，一只黑猫窝在架子三层的塑料盆里，尾巴垂在外面，悠闲地摆来摆去。
听见动静的孙齐从客卧里出来，接过孙笑笑手里的袋子，朝阳台那边道：“你的煎饼果子回来了。”转头又问，“哪个是不辣的？”
“中间那个。”孙笑笑一边脱鞋一边摘下背包，重重地甩到客厅餐桌上，“老哥，你是不是要给我增加生活费啦，我往后的开销可不得翻倍了？”
孙齐微愣，嗔怒道：“什么时候亏待过你！”
阳台那边“切”的一声，黑影跃下猫爬架，少年缓步走到客厅拿过孙齐递来的袋子，一边拆一边不客气道：“小丫头，你们祖上是不是忘记告诉你，没有小爷，你们家从源头上就得断了香火啊？”
孙齐尴尬的看了沙发上的某人一眼，啃了一口煎饼，又瞪了自家妹妹一眼，“做好你分内的事，我和爷爷亏待不了你！”
可不是么，要不是有这尊大佛，他们公孙一脉早就没了。
只不过孙笑笑对这些太过久远的事不怎么了解，亦或者是觉得这么久了，该报的恩应该早就报了。
孙齐回客卧拿了张卡递给孙笑笑：“他的大额开销从这里走，伙食费啥的，我会每月定期给你，别那么多抱怨，这对你来说是福报，别不知好歹。”
他对这个妹妹是真的一个头两个大，虽说因为有了妹妹，他才得以自由发挥没有任何束缚，但到底妹妹性格太过娇纵，无论家里怎么苦口婆心的劝说，她都不将祖训放在眼里，即便这个人真的出现了，且如此的不同寻常。
孙笑笑撇了撇嘴，不服气的接过卡，正反面看了看道：“得，知道了，这额度没我的份儿呗！”
“缺过你啥？”孙齐是真的被气到了，但他又不好当着外人的面过于责备亲妹，转身回了客卧，关上房门。
沙发上的人抬眼看向被关上的卧室门，又转向客厅杵着的孙笑笑，嘴角微勾，嘲笑的意味不要太明显。
“小丫头，年轻气盛没什么不好，不过要有个度，尤其是对自己的亲人。过犹不及知道不？”
孙笑笑被说的一下子红了脸，她知道，她闯祸了。
入夜，孙家兄妹在各自的屋里熄了灯。
赫胥换上一套黑色睡衣裤，赤着脚从主卧走出来，屋里屋外一片漆黑。
阳台上的懒人沙发是孙笑笑从老宅带过来的，原本她给自己用的，结果入了他的眼。
他将自己窝进懒人沙发，抬头看着窗外的夜空，没有月亮，只有一颗时明时暗的星星。
垂眸看着右手腕上的镯子，想起了某个人。
那个人，跟隔壁的某人一样，让人不省心。
夜渐深，沙发里的人双臂环膝，将自己圈入过去的某段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