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出长安之后不断催促车队晓行夜宿、一路疾行,离开长安并不意味着绝对安全,只要在大唐疆域之内一道圣旨便可将他调回长安,唯有尽快出海才算是彻底脱离危险。
不过等到车队转乘舟船沿运河而下出了“瞰京口、接建康、际沧海、襟大江”的瓜州渡口驶入长江,李治凭舷远眺但见烟雨蒙蒙、天水辽阔,大江雄浑开放、浪涌奔流,心底的危机感才算是大为消减,有心思领略这长江风物、江南烟雨。
渡口之处,往来商船舟楫如云,长江之上,顺流逆流百舸竞发,等到船队驶入吴淞江等待转乘海船出海,看着宽阔江面上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中外商船、武装战舰,李治目不暇给、大受震撼。
江南自古荒芜,江水肆虐、蛮族逞凶,直至在北方遭受胡虏屠杀的汉人举族南迁衣冠南渡,将技术、文化带到这片土地,才得以逐渐发展,但那也仅在于姑苏、钱塘、健康等狭小区域。
似华亭这等遍地盐碱、飓风海啸肆虐的地方,说一句“不毛之地”亦不为过,然而一处是市舶司设立,短短数年时间便发展成为如此规模庞大、财富繁华的锦绣所在。
船队停靠在军港之内,前来迎接的镇公署官员准备了渡江的小船,告知李治房俊正在居所内,请他过江前去相见。
李治却摆摆手,让官员们安置家眷,自己则骑着马带着十几个禁卫溜溜达达在码头上四处闲逛。
镇公署官员们无奈,只得派人跟随,同时打算派人去告知房俊。
李治依旧拒绝,言说自己只溜达一会儿、四处看看便前去与房俊相见,无需提前惊动。
码头上人满为患。
无以计数的商船停靠在泊位上等待装卸货物,巨大的吊杆起起落落、种类繁多的货物被装船或者卸船,装满货物巨大的车厢由数匹健马拉拽沿着轨道行进,码头一侧则是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仓库。
穿着官服的官吏、戴着幞头挎着横刀的兵卒、拳发肤黑的昆仑奴、锦衣华服的商贾、衣衫单薄的脚夫力工,甚至有布衣荆钗的妇人……各式各样人混杂在一处,繁华忙碌。
在市舶司的大堂之内,李治听着官员的讲解,看着墙壁上挂满的写着各色货殖种类、数量、价格的木牌挂上去又拿下来,惊奇的看着那些根本不曾拥有一两货殖的商贾们叫喊着“卖”或“买”,在这种所谓的“期货交易”之中或赚或赔,喜怒笑骂之声充斥其中……
仅只在大堂内站了半个时辰,大致了解的这种“期货交易”的模式与逻辑,李治便震撼发现在此期间的交易额已经高达百万贯贯,而市舶司并不参与贸易,单纯收取的各种“手续费”“管理费”便足足有数万贯之多。
再加上吸纳天下钱财的“皇家钱庄”……
房俊的“敛财之术”当真是天下第一。
在华亭镇逛了几个时辰,到处走走看看尝试着了解一番,李治愈发震惊于这个远远超出想象的地方。
华亭镇与长安城虽然都在大唐领土之上,但两者却好似隔着天堑一般,完完全全是以两种截然不同的形态而存在……好像一个新世界。
舟船横渡江面,来到对岸一处小码头,李治踏上岸边抬头四顾,发现是一处修建于低矮山坡、林木环绕的住宅区,早有兵卒等候在此将他带去房俊居所。
门口有侍女见到李治到来,忙不迭想要入内通禀,李治摆摆手笑道:“太尉可在家中?”
侍女略显慌乱:“太尉正在处置公务不知殿下到来,奴婢这就入内通禀。”
“一家人何必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笑吟吟抬脚踏上门前台阶,登堂入室。
正堂内布置简单、陈设多以木质家具为主,看上去温馨舒适,半点不见奢华之气。
房俊已经快步从后堂走进来,躬身施礼:“未知殿下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李治摆摆手,笑容阳光灿烂甚至露出一排白牙:“是我不让人通知你,想给你一个惊喜。”
房俊略感错愕,李治虽然一直给人的感觉都很聪明、很乖巧、很懂事,但绝对与开朗、活泼无关,这是个早熟的孩子。
如今离开长安,却好似得脱樊笼的鸟儿一般意气飞扬……
一个锦衣华服、云髻高耸的妇人从后堂走出,身姿纤细、步履婀娜,手里捧着一个托盘,笑容温婉清秀。
李治脸上的笑容尚未来得及消散,嘴巴已经张开、眼睛瞪大。
妇人上前将托盘放到茶几上,又将其中茶壶、茶杯、点心等东西一一取出,直起腰身的时候见李治正目瞪口呆盯着她,便忍不住“噗嗤”一笑,素手拢了一下鬓角散乱的发丝,气质温婉、亲和。
就像是此间的女主人一般自然随和……
“雉奴这是什么表情?是怪罪姐姐没有给你施礼吗?”
“啊?”
李治惊醒,嘴巴有些不太利索:“你你你,七姐你怎么在这里?”
柴令武已经跟随魏王去往扶桑国任官数月,巴陵公主也在初一便向陛下辞行去往扶桑国与丈夫汇合,结果现在这都三月份了却仍旧滞留在华亭镇……
虽然房俊与巴陵公主之间的绯闻早已传的沸沸扬扬,尤其是皇家内部对此知之甚详,可毕竟这种事是见不得光的,然而你们却毫无避讳干脆在此郎情妾意、双宿双飞?
真以为柴令武毫无血性,不敢给你们来个血溅五步?
好吧,柴令武那个怂货当真不敢,若无巴陵公主之“付出”,柴家如今早已不知是何等凄惨之模样……
巴陵公主笑容温婉、语气平和,跪坐在茶几前的地席上抬起素手斟茶:“本欲向扶桑而行,只是海上风高浪急很是危险,我又有些晕船,故而在此逗留一些时日,待风浪平静一些再乘船去往扶桑。”
李治:“……”
你逗我呢?
他虽然从不曾乘船出海,更不曾见识过大海之上的险涛恶浪,但自从决定出海就藩之时开始便逐步了解航海有关的知识。
大海不比江河,任何些微的风都能在辽阔的海面上形成波浪,所以海上根本不存在所谓的“风平浪静”。
冬日北风肆虐,气候寒冷、近海结冰,不易航行。
春日南来暖风、波高浪急,不易航行。
夏日飓风盛行、危险极高,不易航行。
秋天风往北吹、惊涛拍岸,不易航行……
所以你这是打算就在这华亭镇与房俊过日子了?
房俊坐在巴陵公主一边,接过她递过来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挑着眉毛对李治道:“如果还指望我多多给你支持,那么我劝你少管闲事!”
李治无语,我自己出海之后都不知能活到几时,哪有闲心管你们闲事?
不过房俊既然这么说了,他自然要问:“姐夫打算给我多少支持?”
房俊喝了口茶水,道:“火器是不要想的,这是帝国最高机密,绝无可能流传海外。”
毕竟火药的配方其实不难,万一有高明之人仔细观察之下琢磨出来呢?
虽然迟早要泄露出去,但能捂一时算一时。
李治点点头,表示了解。
房俊道:“除去火器之外,强弓五百张、箭矢一万支、板甲一百副、横刀五百柄……不要嫌弃,以此等军械武装一千人,足矣在天南之岛称王称霸了,那地方的土着是真的茹毛饮血、愚昧落后,你去之后最大的敌人并不是他们,而是岛上各种奇奇怪怪的猛兽。”
这些军械足矣碾压当世九成九的国家,更遑论天南之岛上那些野人?
相比于那些拿着木棍、树叶遮体的野人,杀野兽反倒困难一些……
然而李治根本不在意这些:“人口呢?倘若无人口填充其岛,我岂不是一个光杆国王?”
倭国且先不论,其余吕宋、琉求、渤泥等岛屿早已有汉人居住,封国其地,很快就能建立一个国家,而且将来会不断有商贾、百姓移民其地。
可天南之岛太过遥远,连野人都没几个更遑论汉人……
如果没有人口陆续填充,用不了几十年便绝种了。
“殿下放心,陛下准许你前去封邦建国,而不是流放发配,自然要考虑到人口等等因素。从今年开始民部将会开放户籍转移,准许帝国子民迁移至各处封国,且予以发放粮种、钱帛作为补贴。”
虽然大唐国内有许多地方尚未开发,看似不急于向外扩张、移民,但是在基础水利设施逐步完善,玉米、稻米等等作物高产丰收的前提之下,人口将会在未来二十年内迎来一次爆发性增长。
在不能合成化肥的当下,大唐的土地想要养活更多的人显然不现实,所以未雨绸缪,现在就必须开启向外移民的政策。
可谁又愿意背井离乡去往海外移民呢?
必须制定政策予以适当补贴,鼓励向外移民。
房俊道:“所以殿下您的封国能否召集百姓移民过去,就要看您的能力手段了。”
李治听闻帝国准许百姓自行移民,顿时信心百倍。
论能力、手段,他自信可以胜过一众兄弟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