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团迷雾之中挣脱开来的一只素净修手遥遥对着他的方向狠心一拢，天上的雨下的也愈发的狂傲，险些将水色迷雾中的屏障重刷撕裂开来。
一声极低极缓的呢喃，似是春时燕尾点水，周遭一切荡荡漾漾如临梦般。他极其哽咽，那声音压抑着什么，脱口的刹那，光芒也黯淡了几分。“还我……将他还给我……”
鬓云开散一半，却是他对立面的那个姑娘从鬓边摩挲抽拔一根金钗，微笑着，冷声轻起，“还给你？你又凭什么呢？”
江迟另一只手慢慢收缩，拢回那只精玉的偶，将他小心的推回肩头，唇边笑意极其天真无害，眸底冷冷一片，像一片深潜无人的海域。
江迟步子极慢，像踩在一刃冰刀、一截断剑之上，走的小心翼翼，面上复而清冷无态，恍若只是一尊机械行走的人面冰雕。她在问他，“你当真不记得了？当真吗？少年天才的佛人，你当真忘记你自己是怎么对待他的是吗！”
此刻一凝月色缠绕在她指尖横钗之上，竟似化为实体般拟出锋锐的角。
她肩头那个小小的偶恍若一剪秋影，无声无息的，雨中死死的拽着江迟的衣领。她听见蜷缩在她肩头的那个人哽咽压抑的声音，那么轻，但却又重的堪比一座山脉，沉甸甸的压在江迟的心上。
“别……”
“为什么呢。”
她迎面接着水，清水从她微凸天然川形的眉骨向下滴落，滑过那藏着薄恨怒意的红眼，滑过她咬着牙牵动着的唇肉，在暗淡唇峰温柔停留片刻，最终凝为一处，沿着秀逸下颌的角度滴落回地面。
“萧宜。”她很轻的叫着他。
“很快的……只要今夜，你能撑过去的。到时候……风前插花停留，漫步春风街头，这些你想做的事情，明日都可以做了。他毁了你佛骨元魂，哪来的道理不还回来呢？他踩着你的骨头成为佛人，享受了锦绣前途，哪怕只是短暂的一时，那也是该还回来的呀。”
萧宜一只玉手被雨水打的麻软无力，徒劳的想要拽紧那一领软溻的衣料，已分不得自己面孔上究竟是难言的泪水还是冷薄的雨水，他只知道自己如今应该叫江迟回头。
“你身上的杀债太多了……若是添了他这一重，只怕阎王已不能护住你了。你且回头听我说，我们有的是机会，你不要动手，好不好？趁着结界还未被城中神仙发现，我们回去……”
“回不去了。”江迟抹了一把水气，茫然的望向天穹。“多个因果杀债而已……好些个神仙已经对你起了疑心，觉得你还没死。你若是撑不过这次大劫死了，肥烟怎么办？我知道你有心瞒我渡劫的事，怕我因你的事情乱了方寸，不去接近谢临歧。可萧宜，你想没想过的，我终归都是要死，何不趁着尚未被天帝收走性命时，再帮你一次呢？”
她轻轻笑了一下，眉目聚水满是天真烂漫之意，可却深深倦怠地垂下唇角。“我不舍得让你死。你救了我，又教会我东西，为的不过是凭功德逃过天命而已。但天命不会放过你，更不会放过我，何不如让这一重罪孽加在我身上，让你的苦少几分？阿哥，我只有你这一个阿哥是怜我的了。”
话音至末，她忽而哽咽了起来，那样一双狭长粲然的眸，此刻却满是水色。
她肩头的萧宜方才使出法力替她挡下周芙姿那一遭，已是强然。如今他不能再使出什么，无助惶恐的唤着她，“柒柒，你再等等，你且等等！我们有的是法子，别这样，你再等等肥烟来……”
江迟却并未继续听着他的话，漠然地抬唇，“这一遭……本就是肥烟与我算计好的。钗是她赠予我的，但我如今不打算用它。若是用了她，肥烟的事情会被发现。”
言罢，那一凝脆弱的月色顷刻绕上硬长指节，不改的却是清丽笑影。
“和尚，痛么？你当年怎么对他，如今我怎么对你。因果债早晚会收，我只得先替天帝收了——”
话语刚落，她肩头的人偶随衣衫摇动而翩然飞起，又被江迟一把拢在掌心间，她身上幽幽隐隐的风莲冷香此刻飘散，四周忽而多了几双窥探的鬼目。
那被困锁在迷雾之中被鬼魅怪物撕扯肉身的周芙姿却是渐渐平缓了下来，无动于衷了下来，眼前似有冷热的颜色交替变幻，他唯一一只完好的手向天摩挲而去。
“你藏匿祸星，理应当杀。如今又借风莲之引吸引城中鬼魅，毕方，你留不得了！”
江迟唇边弯起，“当真？那你尽管来，我心狠手辣的，一会儿取你东西，你可别喊痛。”
言毕，她指尖分分拢拢收缩的澄明月色刹那化刃化锋，急速向着周芙姿而去。
忽而一张鬼面挣脱，露出一小块儿的缺口，那锋利毒人的刃便由此抵出飞速旋转，险些杀到周芙姿的颈边。
江迟怪笑一声，“宝悟洲洲主给你留了不少好东西嘛……当真是我这种偏远郡处出来的佛人不曾见过的好宝贝。天帝就是偏心，杀了魔尊的佛门给那么大的好处，我们瀛洲佛门呢，反而被降了头衔，受凡人凌辱。洲主拿自己亲传弟子当诱饵，难怪许那么多好处——”
周芙姿面色惨白，右手竖起欲凝结的法阵也陡然冷脆，心神不定地勉强开口：“魔，本就不该踏足人间。”
江迟掌中的萧宜默然半晌，轻声唤道：“寒渠。”
这一音，轻如梅萼绽血，刹那周芙姿惶然回首，水青双眸凝不至一处，却仍然惨败焦急地寻觅着什么似的。
江迟将萧宜放回衣襟处，冷声讥嘲：“我还以为你有多英雄。借着爱的名义杀了自己的爱人，践踏的是别人的真心呐……”她轻轻甜蜜的笑着，“你睡得安稳吗周芙姿？舍去法号、佛衔、一生的真心去偿还自己的罪孽，这就是你的爱吗？这就是佛的真心吗？”
刹那冰阵破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