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篮子带着泥土气息的红薯,被赵璎珞紧紧提在手里,像是握住了什么稀世珍宝。
她心里已然笃定,太平县历经变乱后,总算有了几分百废渐兴的模样。
说到底,荆秋灵和赵璎珞只是一对临时凑出来的逛街搭子,彼此底细算不上全然清楚。
荆秋灵见赵璎珞得了一小篮貌似寻常的红薯喜不自胜,有些尴尬地解释,“璎珞,这红薯酿出来的酒,滋味其实一般,算不上什么佳酿,你若是想尝鲜,改日我让家里给你送两坛便是。”
赵璎珞唇角微微翘起,眼底藏着一丝了然,“我知道,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
显然,遭受民乱兵祸之后的太平县百姓,对外将红薯捂得极紧。
赵璎珞猜测,其中应该有杜乔几分手笔。
他位卑职低,藏着掖着推广作物,正是怕闹大了自己兜不住。
两人逛街所得的收获,小件的直接被赵璎珞带着走,大件的让商家送到县衙来,这会正堆在门房的一角。
荆秋灵见赵璎珞人手不足,忙不过来,主动开口,“我帮你送些到房里吧!”
她心里打着主意,趁此机会与张法音套套近乎,往后都是官眷,多些往来总是好的。
赵璎珞笑着应道:“那就麻烦你了。”
夏日过后,天黑得越来越快,这会儿天际已染上枫霜色。
赵璎珞这才有闲心仔细打量这座太平县衙,比起长安的万年县衙,这里规模小了太多,院落布局也简单。
荆秋灵一边引路,一边简单介绍两句,她们一路经过的院落是做什么用的,里头住的是什么人。
她絮絮叨叨说着,却绝口不提这些人与杜乔的亲疏关系,只捡着公事公办的话说。
说了半天,荆秋灵发现赵璎珞有些晃神,眼神落在院落的梁柱上,像是在想别的事,压根没认真听。
她不由得停下脚步,试探着问:“璎珞你…… 是不是累了?”
赵璎珞眉梢眼角的一丝苦涩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随即正色道:“不是,我在想后日的行程该如何安排。”
荆秋灵惊讶地睁大了眼,“行程?”
赵璎珞点头解释,“我本就是顺路送伯母来太平县,后日得启程北上,还有别的事要办。”
这半日相处下来,荆秋灵没从赵璎珞口中听到半句暧昧之言,只当她和杜乔是“清白”的通家之好,此刻听闻她要离开,更是深信不疑。
直到她们走到张法音落脚的院子外。
杜乔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脚步略有些踉跄,身后的杜墨紧紧跟着,眼神警惕地盯着自家郎君,生怕他脚下不稳摔着。
显然,他是中途离席,特意过来见张法音。
母子俩简单交代两句后,正准备离开。
他们一家人往后有的是长长久久相处的时间,他自然要把宝贵的时间留给远道而来的朋友。
可他和赵璎珞,也只剩这两天了。
杜乔抬眼间,就见赵璎珞和荆秋灵并肩走来,身后跟着两三个仆婢,手上提着大大小小的包裹。
赵璎珞左手提着半篮子红薯,右手抱着两匹素绢,素绢的边角蹭到她的衣袖,衬得她眉眼愈发艳丽。
在荆秋灵的教养里,向来是离醉鬼越远越好。
她和杜乔之间直接来往不多,只听丈夫说他是个正派人。
但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这话到底能不能信,还得打个问号。
毕竟从前一帮狐朋狗友,那也是个顶个的豪气干云。
荆秋灵不和醉鬼计较,连忙止住脚步,躬身行礼,“杜明府安好。”
杜乔受酒精影响,动作有些迟缓,但思维还算清晰。他对着荆秋灵颔首,语气带着几分歉意,“今日劳烦荆娘子了。”
说话间,他脚下忽然一软,身体微微前倾,下意识地伸手一拽,恰好抓住了赵璎珞的手腕,借着她的力道才勉强站稳。
赵璎珞没有第一时间像避嫌般推开他,反而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小心地将他扶稳,嘴里念叨了一句:“小心些,喝了这么多酒,走路都不稳了。”
杜乔的目光落在她身后大大小小的包裹上,只看外包装,他大概就知道是哪家的货物。
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刚落脚就忙着出门逛街,你也不嫌麻烦。”
赵璎珞脱口而出,“与你何干!”
她既不要他付账,也不用他提包,他安安静静当他的县令就好,何必多管闲事。
话一出口,赵璎珞意识到方才的口吻有些生硬,语气放软了些,“这是你治下,有什么不放心的。更何况,我还带着鞭子呢!”真遇到事也不怕。
她从来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哪怕对着杜乔,也藏不住这般直白。
杜乔的目光落在那半篮子红薯上,眼神复杂,长叹一声,“你这又是何必呢!”
他太了解赵璎珞了,她手上不缺钱,偶尔爱买些小玩意儿,却绝非购物狂。
尤其是在长途奔波后,换作旁人早就累得倒头就睡,她却不顾疲累出门逛街,定然是有目的的。
她不懂官场上的弯弯绕绕,但自有她的办法,从市井间找到想知道的“真相”。
比如太平县的民生如何,比如他在这里过得好不好。
杜乔从一开始就知道,她这趟出门不简单,却也由着她去了。
赵璎珞避开他的目光,撇开头说道:“快回去陪客吧,别让白二公子他们等急了!”
杜乔这才缓缓松开手,站直身体,“嗯,我们说好了不醉不归,晚上再秉烛夜谈。”
赵璎珞没再多说,只叮嘱了一句,“早点休息。”
杜乔以为她是出于关心,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鼓励,连忙点头,“我记住了!”
赵璎珞一听这话,就知道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
一帮人不醉不归、秉烛夜谈,最后大被同眠。
杜乔若是不早早在床铺上占个好位置,他这副小身板哪里挤得过从小习武、身强体壮的白湛等人。
能睡到脚踏板,都算他运气好。
从前在长安时,他们打通宵麻将便是如此。
除了段晓棠因为种种顾虑,坚持回家睡觉外,其他人都是困了就随便找个地方躺,什么样的睡相都有,杜乔每次都是被挤得最惨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