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她在帝达星号上奋不顾身地一跃而下，他没日没夜地找，一寸一寸地搜，像是要把这世间的山海都翻个遍。
一想到那夜黑色的海水吞噬了他的爱人，恐惧、自责、愤怒……这其中的煎熬没人知道，睁开眼的每一天于他而言都是一种慢性凌迟。
害怕听到她的消息，又怕没有她的消息。
厉少承半跪在轮椅前，眼眶发红，“顾水云，别再离开我了。”
不知道是说给她听，还是自己。
这双一双深邃的黑眸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她，盯得顾水云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缓了缓说道：“那……下次我去哪，都先提前告诉你一声，好吗？”
她习惯了什么事情都商量着来，既给了对方体面，也是对自己的一种尊重。
人的性格从出生，到成长的环境的影响，是很难改变的。
厉少承是典型的上位者脾气，顺他者昌，逆他者亡，但她要站在一个平等的位置上和他沟通。
不是心情好就可以爱抚的宠物，而是可以比肩的伴侣。
厉少承看向顾水云，对她的提议，眼里有着浓烈的不放心。
“你要是做不到，别逼我打断你另一条腿！”
顾水云愣住，随即笑出了声，侧头温声问道：“厉少承，你关心人都是这样的吗？”
不仅拐弯抹角，还顺带威胁。
厉少承冷哼一声，完全不觉得自己这么说有什么问题。
他模样凶狠，“你就一点不怕？”
如果他真这么做了呢。
顾水云摇了摇头，“不怕。因为我相信你，你不会的。”
厉少承眼里划过一丝异样。
失忆前的顾水云虽然也会和他唱反调，但更多的是谨小慎微，还有所顾虑。
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倒真是放开了，胆子也大了。
“你就没什么害怕的？”
居然和他这样的人谈信任，该说她是单纯还是傻。
顾水云低眸看着他，思索了一会儿。
“我当然也有害怕的啊……”
是人，就都逃不过人性。
“会害怕说出口的承诺不能兑现，害怕听到的誓言不会成真。可是厉少承，活在这世上，有信任，才会有爱。”
她笑得眉眼弯弯，像是能容纳所有的一切。
而这个所有，也包括他厉少承在内。
他喉咙一紧，不去看那双明媚的眼睛，有些自嘲。
像顾水云这样从小活在爱里的的人，长大以后，的确更容易成为一个好人。
这种好人的存在，总让他这样一个卑劣无耻的人感到厌恶，却又忍不住靠近。
顾水云越是美好，越衬托的他像是个阴沟里的老鼠，觊觎着天上皎皎明月。
月光把他的阴暗，照得无所遁形。
顾水云伸手摸了摸他氤氲着水汽的头发，似在安抚。
“互相信任对方，是爱的第一步。”
“厉少承，我相信你。”
厉少承拧着的眉头松了松，却仅仅是一瞬间，脸又板了起来。
“顾水云，你是又在教育我？”
这嘴上功夫，当初她本科怎么学的是金融？
厉少承睨了她一眼。
“你不去做老师真是屈才了。”
她看上去很适合站在讲台上做学生的精神明灯。
给他做秘书的那段时间，指不定天天嘴上怎么骂他。
“……”
顾水云泄了气。
厉少承这辈子估计是学不会好好说话了。
小时候他真的没有因为嘴欠挨过打吗……
他摸了一下她拢在衣袖下的手，有些凉。
“走吧，我推你回房间。”厉少承起身站到她身后。
顾水云点点头，坐在轮椅上出了房间。
看着门口站着的两排士兵，她沉默了一小下。
众人见厉少承出来，纷纷行了个军礼。
“等会儿不用跟着了。”
“是！”
顾水云眨眨眼，厉少承压迫感还挺强……
他就这么推着她，像那天推着去后花园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那天是晚上，没有这么多人。
穿着病号服，身形颀长，长相又偏妖气的男人，和轮椅上长发半裙，眉眼温柔的女人，在医院里突然出现，惹得不少人侧目。
厉少承像是早就习惯了一样，抬手按下电梯。
不少人瞬间围了上来，一方面也要坐电梯，另一方面是想大饱眼福，近距离看看。
厉少承不喜欢人挤人，这种场面让他想起之前和顾水云脑子一热去挤地铁的经历。
他脸一下子阴沉下来，刚要怒吼发作，却被一双柔荑轻轻握住。
顾水云仰头看着他，笑着对他摇了摇头。
这女人哪来的好脾气！？
她那腿经得起挤吗！
虽然还是生气，但他还是站到了顾水云面前，免得有不长眼睛的撞到她。
厉少承蹙眉看着一群人涌了上来。
难得的没再多说什么。
宽敞的电梯一下子变得有些逼仄。
“小姑娘，这是你男朋友啊？”
顾水云一愣，侧头看去。
是个面善的老奶奶。
顾水云笑着点头，“是的。”
对方笑了笑，皱纹看着满是岁月爬过的痕迹，“你们看着很幸福。”
“以前，我丈夫也是这样带我来医院的。看到你们年轻人，一下子忍不住多说两句，小姑娘你别介意啊。”
顾水云连忙否认，“怎么会……奶奶您和爷爷一定也很幸福，您多注意身体……”
多余的话她也不太会说，但好在对方很快就到楼层了。
她挥挥手告别，有些叹息。
万家灯火，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盏。
老了，难免会伤感缅怀。
……
很快顶层到了，出了电梯厉少承才道：“你少和陌生人说话。”
“……”
她又不是小孩子了
“你们刚才都说什么了？”厉少承问道。
顾水云眯了眯眼睛，“奶奶问我们是什么关系。”
厉少承眉心微动，“然后呢？”
“我说，你是我儿子。”
“……”厉少承推着轮椅向前的步子顿了一下。
顾水云瞬间紧张了起来。
不会吧……
不会因为这个玩笑就生气了吧。
厉少承好笑地看着她的样子，“顾水云，我听得懂。”
“……”
反被戏弄了一番，顾水云撇了撇嘴，“那你还问。”
她没和别人否认他们之间的关系，给了厉少承一个名分，他就偷着乐吧。